林毅夫：应对全球经济下行，中国政府该怎么做？

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愈演愈烈，世界经济下行压力增大，疫情下步如何发展，是评估其对世界经济影响的关键。但各国应对措施与能力不一，疫情未来发展路径尚有诸多不确定性。

为在关键时期厘清关键问题、促进国际信息交流与合作，2020年3月31日晚，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召开国际经济形势分析网络视频会。

本次视频会的主题是“疫情下的全球经济形势”。首先发言的是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林毅夫。

本篇要点

疫情全球大流行最重要的经济影响是供需双杀和“不确定性”。

疫情是对需求端的冲击，也是对供应端的冲击。是对城市的冲击，也是对农村的冲击。

今年中国如果能实现3%-4%的增长就是非常了不起了，这既取决于我国的政策反应，也取决于美国、欧洲疫情什么时候能得到控制，及拉美、非洲和南亚是否可以避免大面积的疫情暴发。

中国经济增长的最重要的推动力是投资，而出口市场和私营投资紧密相关。疫情使出口市场受到重创，私营部门短期内将无法增加投资。

中国政府也需要帮助中小企业渡过难关，这既是为了保住就业，也是在全球产业链中保住自己的份额的关键。

要保护家庭、保障消费、提供社会安全网、帮中小企业渡过难关。

很荣幸能在这个特殊时期以这种新科技的方式和大家分享我的观点，我将介绍一下疫情对中国会造成什么影响，再讨论我们该怎么办。

疫情暴发现状及其对经济的影响

中国去年的GDP增长为6.1%，今年预期增长是5.6%或更高，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今年实现第一个百年目标。

2019年年底和今年年初，多数人都觉得今年完成这个增长目标是不难的，但疫情暴发让我们始料未及。

这次疫情从武汉开始暴发，1月23日武汉封城，很快全国都采取了类似防疫措施。春节以来，大部分中国人都在家中隔离。大部分经济活动在2月份停止或搬到线上，3月局势逐渐可控，政策重点转向了复工复产。

目前，复工复产的速度较慢。据调查，虽然90%的上市企业都已经复工，但由于担心第二波疫情，一些地方还是采取了偏严的防控措施。

同时，到了三月份欧美发达国家疫情暴发，许多出口产业订单骤减，除了和防疫有关的物资和设备生产以外，制造业的实际复工率可能只有30%，餐饮、娱乐，和人群聚集有关的行业复工会更慢。

图片来源：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COVID-19 dashboard

此次新冠疫情的世界大流行从中国、日韩、东南亚国家快速蔓延到了欧美，各国都相继采取了封城封国措施。

3月底，美国总确诊数已是全世界之最。由于这次疫情，以及油价的崩盘，还有美国股市两周内的4次熔断，美国股票市场跌幅已达30%，欧洲市场也受到了重创。

美联储和美国政府虽然采取了快速强有力的措施，欧洲国家比如德国也采取了积极的措施，但贸易还是受到了重创。

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也是最大的出口国，所以疫情对中国国内经济影响很大，对全球经济影响也很大。

为中国经济和产业带来不确定性

疫情最大的影响除了同时冲击了需求和供给，还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疫情暴发，需求大幅萎缩。虽然线上购物和线上娱乐产业有较好增长，但线下产业受到很多影响。

疫情也冲击了供应端，是对城市的冲击，也是对农村的冲击。

同时，目前欧美疫情得到控制的时间难料，南半球发展中国家也可能会有大暴发，这会对全球股市和国际贸易带来巨大影响。

到目前为止，我国经济已受到巨大的负面冲击，尤其是中小企业生存境遇严峻。据清华大学最近对私营企业的一份调查，约85%的民营企业很难熬过三个月。

如果疫情和封城措施持续下去，加上国外出口市场的倒塌，大多数中小企业很难活下去。

国家统计局

同时，城市地区失业率已快速上升，这会连带导致许多农村家庭和低收入人群遭受重创。

城市失业率已经从5.2%上升到6.2%，上升了100个基本点，而2008年金融危机失业率也从4.0%上升到4.2%，上升30个基本点。农村地区虽然没有正式的调查，但情况肯定更糟。

目前局势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根据国际金融协会的预测，全球的衰退马上就要到来。去年，他们预测全球经济增长率是2.6%，现在下调到了负的1.5%，美国的经济今年大概也会负增长2.8%，欧洲大概是负的4.7%。

应对疫情，中国政府有哪些政策工具？

中国的增长必须依赖国内市场和需求。

过去政府应对经济危机主要靠投资拉动， 但这次，需要同时保护家庭、保障消费，帮企业渡过难关。

对于家庭来说，美国政府直接给每人发1200美元，但直接发钱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对支持消费更有效的方式是给城市贫困户、低收入家庭、失业人群和受影响的复工人员提供消费券。

在农村地区，必须加强社会保障网，提高低保水平，保障基本生活。

另外要支持企业，如免税或者减低税率、推迟社保医保缴费、提供流动性支持等。尤其要帮助中小企业，因为他们可以提供大量就业，是很多全球产业链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生存对中国渡过难关后保持全球制造业地位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些建议已经在讨论或实施了。我们大概会有1万亿人民币（约1500亿美元）的刺激计划。政府也向银行下达了指令，为企业提供延缓利息支付，或者提供中小企业一些特殊的借贷便利等支持。

图源自网络

中国经济增长一个重要的推动力是投资。政府可以使用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灵活的货币政策刺激投资。

在过去，出口市场是和私营投资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这次可能无法由私营部门来增加投资了，因为出口市场受到了重创。

所以政府需要发挥积极作用刺激投资。政府也已经提出新基建项目，包括5G，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此外，也可以投资常规的基础设施，通过建设高铁，城市间轨道交通网，构建起更多更有效率的城市群。

我认为，政府可以使用积极的财政政策，也可以允许政府负债率上升。过去中国政府把每年的财政赤字控制在GDP的3%以内，而当前遭遇供给和需求双杀，今年应该允许政府财政赤字率上升到3%以上，甚至增加2-3个百分点。

其他可选择的政策工具还包括发行特别国债由央行购买、扩大开发银行贷款规模、增加地方专项债项目等。

中国经济增长预测

一季度中国经济增长的预测在-6%到-10%之间，二季度也可能在1%上下，全年增长主要依靠第三和第四季度由投资拉动的反弹，如果能达到10%，那么，全年的增长率会在3%-4%之间。

从我国的财政和货币政策的空间以及政府的执行能力来说，要全年达到5%或更高的增长并非不可能，但那样第三、第四季度的同比增长需要达到15%左右。

考虑到疫情防控需要常态化和全球金融经济的不确定性，今年勉强去达到这样的目标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在全球经济负增长的情况下，能达到3%-4%的增长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绩。

问答环节

问：中国能否像美国那样直接给民众发钱，并向中小企业提供财政支持？

林毅夫：这次中国应该更多的去支持家庭和中小企业。

支持家庭有两种方法，一是给现金，二是发消费券。我个人认为消费券更有效，因为人们拿到现金可能不会去消费，所以不会直接转化为需求。

根据地区和月份不同，消费券可以相应地变化，但是重点是要去扶持贫困、低收入家庭和失业人员，提供基本保障。

中国政府也需要帮助中小企业渡过难关，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保住自己的份额是非常重要的。中国政府已经采取了减税减费和还款方面的措施。同样我们也需要给他们财政方面的支持，比如到期债务的展期，和新的贷款机制等。

政府的刺激政策需要考虑投资效率。5G等新基建项目，比如华为可能会从中获得很大利好，同时还有围绕数据中心的政策，很多民企会从中获益。还有一些城镇化项目，比如建设城市群间的轨道交通网，有些可能会有高铁项目等。

投资项目的选择要以进一步提高我国的生产力水平为依据，虽然政府支持的项目一部分会给到国企，但我认为这次大多数的公司无论是国有还是私营企业都会受益。

问：国际合作如何促进全球经济发展？能否举个例子？

林毅夫：国际合作非常重要，我也非常高兴看到3月19日的网上G20峰会做出了5万亿美元应对疫情的承诺。

这对南半球发展中国家尤其重要，疫情今后可能会在一些拉美、非洲等国家暴发，他们的防疫能力和医疗条件有限，所以疫情防控可能不会很有效，除了分享经验，国际社会应该给他们提供资金，让他们能够采取合适的防疫措施，包括提供个人防护设备、医疗设备等。

另外也需要更多的国家联合起来，不然可能会有第二波、第三波的暴发，年底之前甚至到有效的疫苗问世之前可能都不见得能把疫情完全控制住，所以国际合作非常重要。

整理 - 佩瑶

设计 - 雅帆、家书

编辑 - 佩瑶、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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