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封面,你怎么看?
《读书》封面一瞥
文 | 张光昕
本雅明每次使用打字机时,都使用一种古怪的疏排法。伴着悦耳的敲击声,他在一个词的每个字母间留出一个空格。这批带空格的词,在某种意义上,需要被过度阅读,至少需要读两次。几乎每一次拿起《读书》,在封面或书脊上,我们都能发现一行大写的汉语拼音,疏落地排布着——DUSHU——当我们定睛注视,两个字母的间距似乎更大了。
四个神秘的空格,让注视它们的目光由此穿过,不做停留。
在四个孔洞里,每一期的年月铭牌似乎都能生成某种组合形式:是1984还是2046?是1024还是2666?……这些不可见的数字魔方,暗暗将自身翻译成那一期封面的主题。
远的不说,让我们瞧一瞧在过去的半年里,六期《读书》的封面上究竟画着什么(它们出自设计师陆智昌先生之手)。不过,一切试图看懂这些封面设计的努力都是徒劳的(以2016年第3期为例):光滑的木地板围出一只几欲转动的地球仪,搅拌着立体派的诡计;秃头歌女用三根篱笆支撑起维多利亚时代的上半身,但手腕的关节处已经暗示我们,她不过是一只木偶,等待被人提起——看吧,那木讷的表情,那木然的站姿。在一只旧式的卡片柜旁(那些四四方方的小抽屉等待被拉开,里面层层叠叠的卡片等待被快速翻阅),难道她不是一位缄默的图书管理员吗?她的背后,是一片抽象,一片朦胧……像一只偶然拉开的抽屉,我们设想着一段又一段巴洛克故事的片段。我们只能看着(look at)它,却无法看穿(look through)它。如果它哪里不对,我们会迅速关闭它,再把另一只抽屉拉开。
在故事的表面,我们倾听时间吱吱嘎嘎的音轨,品鉴构图中的惰性元素,掸一掸思想里的重金属。我们只能找到一些颜色,但没有一种是在粗俗生活里常见的。它们只用来表达梦境,类似儿童拼贴画;或者布置出一些思考和出神的瞬间,一叠孤独的蒙太奇。无需逻辑,只要它们愿意存在下去,分分秒秒。
我们找到画布上一些奢侈的颜料:微苦的杏仁色,松木梯子的浅棕色,加牛奶的香芋色,吸去油脂的曲奇色,谷雨时分的抹茶色……但又不仅是这些颜色自身,而是每种颜色都均匀涂抹着乡愁般的蛋清、蔓草上的白露和隔壁房间的石灰……在这些着了魔的颜色中,我们辨认出趴在窗前的一只猫,停在树干上的一只鸟,展厅里的大象,火焰状的灌木丛,鸟巢般的线团……这些颜色和形象——离奇、魔幻、冷静——并非为了再现一个我们熟视无睹的世界,倒更像是为了重建一座正在来临中的家园。它们都被从容地疏排着,像我们神往过的一种精神生活,这是艺术家的责任。任何一位《读书》的读者,都将在这里洗涤他们的手指,推开一片被宇宙泄露出来的空间,追寻一段从未有过的回忆。
在生活与思想之间,在微烫的水与冷冽的火之间,在急躁的双手和缓慢的文字之间,封面上那些冲淡的图画,以疏排的姿势散播着疏朗而简约的光晕。它一唱三叹,一步三叠,被礼貌地稀释了内部的密度。在这里,我们可能偶然瞥见一座呈弱碱性的桃花源,聆听时序更迁的混沌和清脆。打开《读书》,一阵嘹亮的淡泊扑面而来,我们迎候它巨大的摩擦力,用以校准每个人体内的世纪时钟,活过那些极端漫长又转瞬即逝的苍凉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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