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哭声太多，只有他们懂得” |【经纬低调出品】
今年，普利策奖迎来了100周年。本篇文章的标题来自叶芝的《失窃的孩子》，原话是“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你不会懂得。”放在这里，是我们想说，普利策评了一些很好的作品，这些作品和背后的记者轻则改变了一个人的个体命运，重则改写了一个国家的轨迹。
这些人不仅懂得，还很珍视这个世界的——哭声。
普利策新闻奖是1917年根据美国报业巨头约瑟夫·普利策的遗愿设立。长久以来，这个奖一直是新闻行业的标杆，与美国社会一同经历了战争硝烟、政治丑闻和错综复杂的社会问题。从最初的新闻奖，普利策奖现在还设立了包括文学、艺术在内的综合奖项，其影响力历久不衰。
获得奖项的新闻从业者莫不将其视为巨大的荣誉，但同时新闻行业也在遭遇巨大的窘境：因为在加州圣贝纳迪诺郡枪击案中的杰出表现，获得突发报道新闻奖的《洛杉矶时报》，就是其中一例，“因为管理层收购，有40位同僚离开，接下来的两周，也许还会有40位员工离开我们。很多人会疑惑，我们究竟要如何管理与运作？”
“新闻理想”，是一个今天已被许多人羞于谈论的话题，但这些报道却深深地彰显出这一行业的价值，知名评论人“假装在纽约”是这么评价这些报道的：“它们代表着新闻这个行业，最核心的价值。”
美联社：
如果要被人撬独家，那就撬吧……
▲在2015年4月3日，缅甸渔民集体举手要从印度尼西亚的Benjina岛回家。五名泰国籍船长及三名印度尼西亚人因贩卖人口被判处三年监禁。
今年普利策公众服务奖（Public Service）花落美联社，美联社曾赢得52个普利策奖项。
美联社这次的获奖报道，真正地改变了一群人的命运。记者历时一年多，揭露了泰国水产捕捞行业的黑暗内部，最终解救了2000多名被囚禁在孤岛上的劳工。这些劳工少年时代为生计离开家门，却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是永无止境的强迫劳动，稍有怨言则被施以暴打，甚至被关进笼子，许多人因此丧命。
隔绝的荒岛毫无逃脱之法，少数逃脱掉的“幸运儿”只能藏身密林，等到获得解救的那一刻，他们甚至因为深刻的恐惧而久久不敢现身响应救援。
灭绝人性的暴力，缄默不言视而不见的政府……为这组报道的诞生增加了重重阻碍。美联社记者Esther Htusan带领团队一路跟踪着可疑的供应链，找到了Benjina这个满是“奴隶”的岛屿。
作为女性记者，Esther Htusan显示出了惊人的勇气。美联社执行主编Kathleen Carroll在提名信中写道：“记者们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当时有岛上的人向他们求助，但是相关公司的领导在后威胁要用高速游艇击沉我们团队的船。在四天之后，记者们藏在卡车的后斗中，记下了所有受污染的海产品的船号，并且还要随时躲避着当地携枪黑手党的袭击。”
这些仿佛只在电影中出现的情节令人目瞪口呆，而当报道最终要进行呈现的时候，所有记者陷入了两难：是先将事件曝光但置劳工安全于不顾还是将材料上交有关当局，等到劳工们平安为止？
最终AP团队决定：还是要等。即使独家新闻最终不属于AP，也还是要等。尘埃落定之后，Htusan和同事一同去看望了其中一名获救劳工，他已经同家人分离了二十年。美国政府因此宣布建立可追溯程序，让海鲜从捕捞到进入美国市场的全部过程都能被追踪。如有公司继续销售产自“奴隶劳工”的海产品，将被告上法庭。
我们常常在思考新闻的正义与价值，美联社的这组报道中，我们能看到对生命的尊重、对正义的追求。它所彰显的，是记者的勇气与坚持。
Alissa J. Rubin：
“我会回来的。”
▲Alissa J. Rubin
很少有人知道，《纽约时报》有一名女记者常年驻扎在战区。她所面对的，不是错综复杂的数据分析，不是变幻莫测的权力斗争，而是真实的炮火的弹药。枪炮声隆隆的剧情，日复一日，不定时上演。
今年，她因“细腻动人的笔触全面地展现了正在承受巨大苦难的阿富汗妇女，给予了她们发声的权利”获得了普利策最佳国际报道奖。
这组报道呈现了一个系列新闻故事：27岁的阿富汗女孩Farkhunda Malikzada被人污蔑在穆斯林神龛烧毁古兰经，然后被虐至死，施虐者轮番拍摄下女孩被虐杀的视频并放上社交网络，引起全国轰动。
报道还原了女孩被虐杀的前因后果，实情是受害人Malikzada揭露了施暴者以穆斯林为借口骗取女性钱款，玷污伊斯兰教义；施暴者恼羞成怒，最后将其残杀。
这些血腥事件格外刺眼可怖，然而这些故事在战区几乎每天上演，报道这件事的Rubin也是常常游走在生死边缘。2014年8月，Rubin在被伊拉克地区报道雅兹迪难民危机。当时，Rubin乘坐着直升机，正在疏散来自Sinjar山区的难民，发放救援物资。意外突然发生，直升机坠毁——Rubin全身多处骨折同时严重脑震荡，意识虽然清醒，但这条命完全是捡回来的。经过了漫长的治疗和复健，她才得以再度拿起了笔。
当时，她的编辑曾到现场探望，Rubin满脸擦伤和淤青，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但依旧面带微笑说：“我会回来的。”
她确实做到了，于是她带着阿富汗妇女的相关报道，回到了普利策的竞技场，一举夺魁。
Daniel Etter：
我曾被千万场景打动，却从未如此动容
在拍摄这张照片之前，记者DE已经在希腊的Kos岛岸边蹲守了两天。第三天的黎明时分，他遇到了一群浑身湿透难民，12个人挤在只能容载4个人的船上。当他们抵达岸边，父亲抱着怀中的孩子泪流满面。
DE说：“这一反应，这一场景，触动了我最为敏感的神经。”随后，他放弃了继续拍摄，帮助难民找到通往Kos城区的道路，在那里希腊官员可以为这些逃亡者处理通关文件。
许许多多难民试图从土耳其跨越爱琴海，前往欧洲这一“希望之地”。除了抛弃熟悉的生活从头开始，他们首先要面临的却是生死考验——土耳其和希腊两国之间，今年由于溺水去世的人已超过2000。
Daniel Etter曾去往城区看望被拍摄的这家人，但最终他与这对父女失去了联系。
Jason Cherkis：
“当求实成为一种伤害，我依旧前行。”
我们常常在思考，怎样的新闻能够保护当事人，公众的关注是否会为他们带来二度伤害？
今年因“海洛因成瘾戒断”治疗问题提名普利策的Jason Cherkis就曾经面临过这样的两难境地。
2015年6月，JC揭穿了知名音乐制作人Kim Fowley，当众猥亵并强奸、虐待公司乐队成员的事情，轰动一时。Kim Fowley曾经参与过40余首大热歌曲的制作，几乎是美国摇滚乐坛的一个神话。经过调查，Cherkis发现Fowley曾对多名女子施以殴打与性虐，甚至在所有乐队成员面前强奸了一名叫Jackie Fuchs的女孩。
Cherkis告诉媒体记者：“当我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自己都非常震惊。但我心里有种感觉，我必须要把它公诸于众。”面对这样的团体，Jason Cherkis感到一筹莫展，一方面他需要问及非常深处的话题，去探寻这些女孩子当年的经历，然而这些敏感的往昔很有可能再度引起受害者的恐慌。
最后，借助众多旁观者、Kim Fowley的共事者、追随者以及受害人的证词，Jason Cherkis再现了当年那段不为人知的肮脏历史。
受害者之一Jackie Fuchs说：“这件事没有被报道的时候，我从没想过它会触及到这么多人的心灵。我当时还在想会不会有人看，他们会在乎吗？我想我找到了最好的答案。”
当求实和人性产生冲突，当揭露黑暗和保护当事人需要并存的时候，我们选择什么？
Jessica Rinaldi：
那个瞬间我屏住呼吸，祈祷照片对焦没有糊掉
今年的专题摄影奖由波士顿环球报的Jessica Rinaldi斩获。她所拍摄的小男孩Strider Wolf的人生触及了千千万万人的神经。
Strider Wolf出生在缅因州的一个穷困家庭，两岁时遭到母亲男友的毒打，几乎保不住性命；三岁时，Strider和弟弟由政府交由其爷爷奶奶抚养；贫困使得五岁的Strider一家被房东赶出，靠着一辆拖车四处野营流浪。
Jessica Rinaldi表示，在拍摄这一系列的照片时，她努力地将自己同自己所拍摄的对象产生共情，建立联系。“让我成为墙上的一只苍蝇来观察客体们的生活。”
Rinaldi同Strider的家庭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亲自体验美国下层贫困者的生活。有天晚上，她碰巧看到Strider和另一个男孩站在一辆破旧的福特汽车上，往月亮上看，将手拢成望远镜的形状，口中念着：“月亮上有什么呢？”
Jessica Rinaldi说：“这是一种美妙的隐喻，那两个小男孩站在一辆车上，那辆车根本去不了任何地方，但他们抬头向上看着月亮。那个时候，我屏住呼吸，只希望照片没糊掉。”
Strider渴望被爱，渴望关心，渴望自由的样子打动了所有人。照片发布，成千上万的好心人蜂拥而至，为Strider成立了各种公益基金。波士顿环球报的资深编辑Brian McGlory如此评价这组报道的意义：“从更大的意义上来说，我们讲的不仅仅是这一个家庭的故事。这是揭露贫困的残忍写照，是传续后代的巨大创伤。这终归是一个美丽的，复杂的，伤痛的关于人性渴望的故事。”
华盛顿邮报：
这不是一份名单，这是生命
2014年8月，手无寸铁的黑人少年布朗被白人警察击毙，引发了美国各地黑人抗议浪潮，指责警察暴力执法和种族歧视。华盛顿邮报特约撰稿人Wesley Lowery在经历了一系列警察开枪致人死亡的报道之后，惊奇地发现居然没有同伤亡人数相关的官方数据报道。所以Lowery向编辑提出了这个选题，认为新闻报纸应当主动开始收集相关信息，并且开始推动法律制裁。
邮报迅速集结了大批优秀的记者、编辑、研究员、摄影师，他们收集了2015年990个警察枪击案的细节、数据，开始进行分析。
华盛顿邮报总编辑Cameron Barr说：“在Lowery的提议之下，枪击案件项目组发展至新闻编辑室史上前所未有的规模，包括了来自国内报道、调查报道、都市报道、视频、摄影等部门的70位顶尖记者。”
数据显示，警察开枪打死平民的数量，比联邦调查局公布的数据高出2倍；近10%的人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被警察枪击致死，同时黑人和拉美裔被击毙的可能性远远高于白人；在类似案件中，涉案警察通常不会受到司法起诉。
执行编辑Martin Baron称：“因为警察并非必须向公众揭露所有的枪击过程，因此许多‘基本事实’被公众舆论忽略，我们就是要用真实的数据和扎实的报道填补这个巨大的信息缺漏。我们要完整的告知公众他们应当知道的事实。”
无论你怎么看待媒体的未来，我们都希望用美联社执行编辑Kathleen Carroll的获奖感言来作为今天文章的结尾：
“这种为社会的奉献和投入是美联社的精神，是每一位在美联社工作的新闻人的精神。不管你是不是在获奖项目中工作，因为每天每个人都带着激情和决心来到这里，决心揭露黑暗，为弱势者发声，用我们的力量来向世界传递真实，匡扶正义。”
Reference:
Jackie Fuchs on Former Bandmates:”Being a Bystander is not a crime.” , Anna Merlan BY / Jazebel
journalist Jason Cherkis Discusses His Investigation Into Kim Fowley Rape Allegations, Jessica Hopper BY / Pitchfork
How 4 AP reporters got the story “Seafood From Slaves” , 佚名 BY / Bangkok Post
AP wins Pulitzer Prize for “Seafood from Slaves” investigation BY/ American Press
Fatal Helicopter Crash in Iraq injures New York Times Journalist, Lauren Raab BY / Los Angeles Times
I have never been so overwhelmed by a moment that I was lucky enough to witness, Daniel Etter BY / The Guardian
Jessica Rinaldi，Globe photographer, wins Pulitzer, L'OEIL DE LA BY / PHOTOGRAPHIE
Post series on police shootings wins Pulitzer Prize for national reporting, Paul Farhi BY / Washington P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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