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卉之名，缘何承载起 Alexander McQueen 的美学蓝图
英国伦敦，梅菲尔区老邦德街 27 号，Alexander McQueen 品牌旗舰店地址，从 11 月 29 日开始，由现任创意总监 Sarah Burton 策划，一场名为 Roses 的主题展览设立于门店的顶层空间内。一系列玫瑰花卉元素的 Alexander McQueen 裙装静静地陈列于此，在不动声色之间散发着极致的美丽，而在作品一旁则展示着其从灵感初期直到最终成型的记录照片。Roses 展览涵盖了 McQueen 生前诸多的经典创造以及 Sarah Burton 接手后的延续之作，好似一场跨越时间沟壑的浪漫盛会，带着人们的思绪缓缓步入 Alexander McQueen 美轮美奂的世界。
Roses | Via WWD
Roses | Via WWD
谈及这一品牌，不免会有些伤感与怅然，2010 年 2 月的那场悲剧，使得一束摇曳的生命之光戛然而止，Alexander McQueen 于伦敦格林大街的公寓自缢身亡，在母亲葬礼的前一天，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向热爱着他的人们挥手作别。在十八年的创作生涯中，McQueen 毫无保留地向世界倾诉着自己的美学理念，他曾经如花卉一般，骄傲地绽放，从伦敦东区的工人阶级家庭跻身为世界顶级时装屋的掌舵者，却也连同着花卉的命运，终致凋零衰败，香消玉殒。Alexander McQueen 与花卉的连结，恰是一出罗曼蒂克的消亡史，美艳不可方物，浪漫至死不休。借着此次展览的机会，以花卉为主题，深入 Alexander McQueen 时期几大经典秀场，重温这位天才艺术家带给业界的别致浪漫。
玫瑰，Alexander McQueen 花卉基因中的核心，以主角之姿多次出现在品牌的秀场之中。它是美艳的代名词，高贵魅惑以致万人倾倒，却也同时锋刺密布教人退避三舍，如同 McQueen 所塑造出的女性角色一般，玫瑰的身份早已不再是点缀芬芳的曼妙之笔，而是幻化为了 McQueen 理想世界中的女性化身，人们尽可触碰到她的美丽，但同时也要承受起那份刺痛，这是 Roses 与 McQueen 之间最为贴合的气质。
1997 秋冬系列，名为「It’s a Jungle Out There」（外面的世界很复杂），源于 McQueen 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的图像，摄影师 Thomson 创作的关于非洲羚羊惨遭猎食的境遇，触动了 McQueen 内心。弱肉强食的自然界将生来羸弱的羚羊划分到了食物链的底端，而 McQueen 则将自己比作了这样的弱者，隐射到设计师这一职业的脆弱性，「总有人在我身后追赶，如果我被追上，他们就会将我击垮。时尚犹如一片丛林，充满了险恶且歹毒的捕食者 」。
1997 年 2 月 27 日，伦敦桥靠南的市场成为了选定的当季秀址，混乱无序的环境，嘈杂异常，中央圣马丁的学生、伦敦东区的痞子，以及全球最富盛名的编辑和买手团队悉数在列，这是 McQueen 刻意为之的选择，他想要向那些时尚界人士展现出属于伦敦的粗犷与狂野。
而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到了。
在近两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后，大秀终于开场，人们因拖延而产生的焦躁情绪，在第一个模特入场后即告烟消云散，McQueen 近乎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物种，包裹着皮革，狰狞却又曼妙的模特，一半是女人，一半是野兽，狂野，真正的属于大自然的狂野。在这场颇有些原始韵味的系列中，玫瑰的出现犹如一种调和，却又像是一种对立，它调和着野性的张狂，给予了 McQueen 女性应有的美感，它对立着野性的粗犷，与喷薄而出的部落感形成鲜明反差。黑色皮革上绽放的玫瑰形态，孤立却不显突兀，黑色的暗沉与淡粉的柔和，在这一刻被莫名地安排在一起，呈现出别样的差异美。它们不时出现于浅灰色西装之上，不时附着在薄纱连衣裙表面，而在一件绒面无肩带的连衣裙上，玫瑰成为了一抹烙印，留下了满是烧焦的轮廓。
McQueen 的时尚不在于直观地呈现美丽，他热衷于表达事物肮脏的原始状态，但却能将其与极致的美丽融洽地结合。
Alexander McQueen AW97 | Via VOGUE
一些不被允许进入的学生，冲破路障，踢倒了火盆，场地边没有被放空汽油的废旧汽车因此着火，这是 McQueen 专为系列而准备的废置汽车。然而每个人都认为这是秀场展示的一部分，模特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继续地出场，与着火的汽车仅有不到一米之隔，所幸的是，好在保安及时发现并用灭火器扑灭。这一幕略有些惊恐的插曲为 1997 秋冬系列的疯狂与经典再度加注了砝码。
走过近十年后，2007 春夏系列，玫瑰元素在 McQueen 的视角下被重新审视，他所触及的美丽已不再是绽放盛开的单一层面，而是着眼于花卉的枯萎与衰败，那时的 McQueen 满脑子充溢着死亡与身后之事，黑暗的思想已从单纯的时装创作理念侵蚀到了他的内在。如今看来，2007 春夏系列的隐喻正是那一时期 McQueen 内心的真实写照。
2007 春夏的主题源于德国作曲家 Handel 的 Sarabande（萨拉班德舞曲），灵感则取自库布里克导演 1975 年电影《巴里·林登》、西班牙浪漫主义画家戈雅的作品，以及意大利画家波尔蒂尼创作的路易莎肖像画。
2006 年 10 月 6 日，巴黎冬天马戏团剧场，一个巨大的玻璃枝形吊灯缓缓升入空中，于下方的木制秀台上映出美丽的倒影，室内管弦乐队演奏起这首巴洛克风格的萨拉班德舞曲，模特伴着舒缓庄重的节奏款款而来。随着系列的深入，曲调开始转而变快，16 世纪早期传入西班牙时的萨拉班德舞曲，即是如此的热烈奔放，继而跟随音乐出现的模特，仿佛是从意大利超现实主义画家阿尔钦博托的画中走来，她们身上插满了各式花朵，McQueen 在雪纺面料上镶上花瓣，在衣领、袖部、头饰装扮丝绸花卉。闭场的模特身穿一件满是被花朵枝叶覆盖的礼服裙，冻结在她裙子上的鲜花慢慢融化，随着她的步履不断掉落在 T 台上，在其身后留下一条美丽的痕迹。你无法不为此刻而动容，这是时装所能给予人们最大的愉悦，现场的掌声经久不息，从模特入场开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
「事物都会衰败，这场秀是关于腐败的，我用鲜花就是因为它们都会凋谢」，McQueen 在秀后如是说道。
Alexander McQueen SS07 | Via Heroine
死亡与浪漫，理应毫无瓜葛的二者潜伏在 McQueen 的世界中，他阴郁、黑暗的想法，滋养着它们的成长，使其浑然一体，相辅相成。美丽无以名状的衣裳之下，却是阴森可怖的煞白面孔，你不能单一地去理解他的美学，就如同你不能单一地只欣赏到玫瑰的娇艳，却想要规避真实存在的刺痛。如果要以一种花卉用来形容 Alexander McQueen，答案一定是玫瑰。
答案只可以是玫瑰。
不同于玫瑰的气质外露，百合的寓意更多是一种内敛的展现，象征着纯洁与天真，在 Alexander McQueen 1998 秋冬秀场，百合成为了唯一出现的花卉。
1998 秋冬系列名为 Joan，意为圣女贞德，源于贞德 1431 年被处以火刑柱的启发，同时也基于法国画家 Jean Fougue 创作的阿涅丝 ·索蕾的画作。贞德与阿涅丝同百合之间有着各自的联系，Jean Fougue 1452 年左右创作的一幅阿涅丝的画像一《天使环绕中的圣母子》，画中的阿涅丝身穿紧身胸衣，露出左胸和苍白的前额，花冠下隐约露出卷曲的发辫，而她身披的外衣则置入了百合花瓣，阿涅丝的形象也成为了 McQueen 系列模特造型的灵感来源；而圣女贞德作为法兰西王国的守卫者，她的盾徽与旗帜上各有一朵百合出现，在她被处以极刑后，百合成为了她少女时代的象征。
1998 年 2 月 25 日，伦敦加特利夫路汽车站，Alexander McQueen 1998 秋冬系列举办地，交错闪烁的灯光忽明忽暗，好似时空错乱，舞台尽头的背景布骤然出现一道橘红色的线条，继而拉伸扩张，模特从内抬步迈出，宣告大秀正式开场。「圣女贞德与阿涅丝们」错落有致的出现，配饰设计师 Shaun Leane 使用银和石榴石制作的头饰镶嵌了百合的身影，一件西装长款外套侧面同样缝上了百合的印记。
在最后的场景中，一位模特身穿由红色圆简形状的珠子串成的长裙，面料直接覆盖到整个头部，犹如一种宗教仪式中的装扮，径自踏上舞台。遍布四周的火焰，独处其中的模特，McQueen 秀终的用意再度指向了圣女贞德遭遇火刑的那一刻，而这位身穿血红色裙子，在狂烈的火焰之中目露挑衅的女人，成为了 McQueen 式女性的象征：无畏、强大以及无可名状的恐惧。
纯洁之意的内敛百合，于 McQueen 一手燃起的死亡之火中彻底改变了形象。百合的寓意虽说不如玫瑰那般与 McQueen 形同一体，却是于细微之处展露着 McQueen 至暗美学背后的浪漫情愫。
樱花，誉有日本国花之称，在普世的认知下代表着唯美与希望，然而由于它的花期一般只有三到五天，每每在盛放之际就将迎来凋谢，于是樱花的意义又多了一重生命转瞬即逝的象征，一种极致却短暂的美丽，McQueen 对于日本文化和樱花的迷恋，多多少少隐射出了他的美学诉求，那是一种关于死亡、关于美丽的极致追求。
2000 年 9 月 26 日，伦敦维多利亚汽车站，名为 VOSS 的 2001 春夏系列。McQueen 将秀场打造为一个双向密闭的长方形空间，场外坐定的来宾在开场前只能看到镜子中自己的倒影，而场内的模特在开场后却根本看不到观众，McQueen 故意将系列推迟了一个小时开始，当人们的情绪处在崩溃边缘之际，一阵心跳起伏的声响后，长方形空间内部变得一览无余，Kate Moss 裹着像是手术绷带的头饰首先登场，其后出现的模特们俱是如此，放置于 T 台中间位置的神秘黑色盒子,与宛若病房的纯白空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阴郁感。
Alexander McQueen 的美丽正是在此等极端的对立中，恰能完美地显现，一件由医用玻璃裁片作为主体创制的血红色长裙，一件由牡蛎壳制作而成的连衣裙，外部使用 19 世纪日本丝绸纱屏，绣有紫藤、雏菊和草，这是 McQueen 在巴黎一处跳蚤市场淘来的，屏风十分脆弱，彼时担任 McQueen 设计助手的 Sarah Burton 回忆起制作的过程时说道，「我们把它缝在棉布上，它才不会坏，之后用丝绸做衬，保持屏风的形状，所有的工作必须手工完成，因为太过精细，不能使用机器，McQueen 几乎是一己之力完成剪裁工作的」。
Alexander McQueen SS01 | Via anothermag
系列的花朵样式，从传统的日本和服图案中一一提取，樱花、菊花抽象成平面图案的形式，McQueen 将它们用来装饰胸衣或贴花，或是披肩配饰；使用粉灰相间的鸟眼布料打造的日本传统服饰，从模特头部延伸出的石台形状的帽饰，长满了像水草、青苔一样的印记，顶部以丝线连接，配以 McQueen 缝入的不凋花。
当舞台上最后一个模特退场后，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不绝于耳，谜一样的黑色盒子亮起了微光，隐约能够看到一两只飞蛾，背景声中出现粗重的呼吸韵律。在一阵急促而悠长的响声后，封闭的四面玻璃缓缓掉落，一个戴着呼吸器，面如恶魔的全裸女人出现，上百只飞蛾萦绕在四周，这一场景灵感取自美国摄影师 Joel Pecer Wickin 1983 年创作的《疗养院》，心灵最深处的恐惧，与死亡的直接凝视。
VOSS 系列成为 McQueen 生涯极具里程碑意义的秀场，它的「丑陋」与美丽冲击着普世规则下单薄的认知，正如他对于花卉异于常人的理解一样。樱花在绽放之后旋即凋零的意境不正是 McQueen 最为贴切的写照吗，2010 春夏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是他赋予时尚界的最后一份馈赠，他的才华，他的愿景，他力图革新时尚行业的宏大理想，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刻盛放出空前的史诗篇章，「我希望自己能创造出某种廓形或是剪裁的方法，这样当我不在人世的时候，人们会知道 21 世纪是由 Alexander McQueen 创造的」。
是非成败转头空，如今回望，业已故去的 McQueen 已然将自身的美学印记镌刻在了世人的脑海之中，而对于是否创造了 21 世纪时尚这一话题，只能留待后人去慢慢评述了。
从 1992 年圣马丁毕业系列「开膛手杰克尾随他的受害者」，至 2009年巴黎告别系列「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Alexander McQueen 为世人奉献了极为绚烂夺目，却也令人扼腕叹息的辉煌生涯。他像是玫瑰，妩媚娇艳却又锋芒毕露，他似是百合，纯洁无瑕然则暗黑涌动，他宛若樱花，盛开似锦怎奈英年早逝，他把堕落与反叛变为真实呈现于世界眼前，却将自己阴郁的想法包裹在精美的布料中，他用纺织品和花卉创造让我们屏息凝神的美好事物，却只在最后一刻留下了匆匆的背影。
他是真正的艺术家，无与伦比、名副其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如果生命的意义只在于那一瞬间的惊艳，选择一次骄傲地绽放，便足以告慰平生。
WRITER Xue
2019 INNERSECT 型人街拍 VOL.3
专访 FUTURA：未来十年，街头艺术会有创新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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