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替“刘鑫们”辩护的律师，是怎么想的？ | 小巴私房话
文/巴九灵（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12月11日，江歌案开庭，直到昨天，证据调查结束，三天后惊喜求刑辩论。
第二天开庭时，检方公布了刘鑫的报警录音，于是，前一天还在力挺自己委托人刘鑫的“律师一姐”（微博名），当晚就在微博上宣布再不担任刘鑫的顾问律师，还撂下一句话：
我突然觉得网上骂我骂得挺对的，什么人的委托都接，该骂！！！
马上，有人扒出在“律师一姐”本人和其所在的事务所，都存在问题。于是立刻出现了这样的评论：“刘鑫这样的人渣，竟然还有律师为他们辩护。”
港剧中的律师形象
为什么会有人替刘鑫、替陈世峰辩护？律师是根据什么来选择或拒绝委托的？律师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对律师而言，所谓的正义、道德和真相，是什么样的？他们对于“好律师”的定义，又是如何？
在影视剧形象里，律师总是自带BGM的那类人，收入颇丰，迷妹环绕。
内地电视剧中的律师形象
他们总是被分为两类：要么正义感爆棚，永远为“对”的一方发声；要么阴险狡诈，总是替“错”的那方掩盖罪行。
但这只是电视剧。
小巴采访了三位60后、80后和90后的律师，听他们聊聊律师日常生活，看看他们眼中的世界，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以江歌案为例，从你们律师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情会和普通大众会有什么不同吗？
信仰：律师会更看重法律真实，就是证据。例如第一天的庭审，陈世峰的律师说，刀是刘鑫递出来的。这个时候，作为律师，我们就会关注刀上面有没有江歌的指纹、刘鑫的指纹。如果检方公布的证据，只有陈世峰的指纹，那么陈世峰律师的这个主张应该就是很难得到支持的。这是我们在听到庭审信息后会关注重点。
◤那陈世峰的律师，算是说假话吗？
信仰：如果说陈世峰对他的律师是这样陈述的，那么这位律师只是把陈世峰的陈述做一个转述，并不涉及到律师本人。但是如果律师参与到了作伪证的过程，那么就涉嫌构成律师的伪证罪，这在《刑法》里是有明文规定的犯罪行为，也是悬在每个律师头顶最大的一把利剑。
◤律师依法查阅检方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如果律师在调查时，已经注意到刀柄上只有陈世峰的指纹，他在庭上说的，算是假话吗？
信仰：理论上，并不是每一次碰触都必然留下可以采集的指纹的，所以这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也就是说，他可能心里知道，他提出的这个主张为客观事实的概率非常之小，但他还是要提出这种可能性，来为自己的当事人辩护，因为这是律师的职责。
包括他们还说，陈世峰的第一刀是致命伤，那一刀是误伤，所以陈世峰不是蓄意杀人。这同样是一种可能性很小，但是无法确认可能性为零的情况。直到法医公布验尸报告，否定这种可能性之前，律师都可以，且应该在一个这样的范畴内，去为他的当事人争取权益。
当然，具体能否争取得到，不由他决定。但必须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到了，才是合格的律师。
◤所以在准备一个案件的时候，你们要穷尽各种方法，去找到各种可能性。那一般律师处理一个案子的周期要多久？
信仰：如果说是以广州市的情况来看，可能我接到的70%以上的民事案件，都要历经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像我们做传统的诉讼业务，势必需要经过立案，一审的开庭，如果案件比较复杂，一审也可能还要开第二次庭，一审和二审之间，也会根据案件上诉情况出现不同的间隔时长。
二审判决后，也不是说就结束了。
我跟过最长的一个案件，从我做实习律师起，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案，四年了，还在做执行。执行的意思就是说这个案子打赢了之后，对方不给钱，那我们就要想办法让他给钱，把生效判决落到实处。
所以一般接到外地的案子，就不可避免地要出差。比如我从11月到现在，仅仅是坐高铁的次数，两只手就数不过来。
◤作为律师，遇到这种情况会觉得比较累吗？
信仰：做律师，最累的应该还是你不得不接受到你当事人所有的最负面情绪，甚至是负面的行为。有些当事人即便是赢了官司，但是没有达到他想要的那个效果，或者执行不到钱，他就会把这个结果归咎于律师，这个时候你会觉得特别累。
甚至于你反复地解释之后，他仍旧不理解。因为他会觉得我请了律师，就好像娶个老婆回来就是要保证生男孩一样。
◤那会不会有一些比较正面的、让你们感到很温暖的人？
信仰：也会有，但是怎么说呢，在中国，凡是要走律师介入这一步，可能都不会是太好的事情了。所以很多人都说，做律师，一定要有一颗大大的心脏。
◤所以我看到知乎上有人说，做律师最关键的是处理人际关系，实习律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接投诉。
信仰：是的。从律师助理，变成了实习律师，再到执业律师，这是每个律师的一个必经之路，你必须有这么一个过程，在这段时间里，了解律师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我们必须实习满一年，才能去当地的律师协会参加考核，通过了这个考核之后，才能够向司法局去申领律师执业证，正式成为一名执业律师。全国都是这样的一个标准和流程。
◤你主要做网络法这一块，和传统的律师有什么不同？
阿来：差别很大。
传统的律师，服务于传统的一些企业或商业模式，例如一个房地产公司，它的商业模式在法律上规定得很清楚。但是互联网公司就不一样，例如互联网金融的、跨境电商的、大数据云计算的，这些东西在法律上也许有一些规定，但又不是很完善。这时候，他需要找到一条通路，使得他和用户之间形成的一个可靠、法律能够认可的关系，这样他才能够放心地去推进他的商业模式。
我们就是帮助他去实现这条路径的人，所以我们的大部分业务集中在非诉讼业务。
我们也办一些诉讼业务，但是这些诉讼是对于公司来讲影响特别大的这种。比如，这个业务已经可以到市场上去，结果竞争对手采取了一些恶劣的手法来做不正当竞争。这时候我们起诉的目的就是拿回客户应该有的市场份额，而不是通过诉讼获得多少赔偿。
◤那么你会如何看待江歌案中刘鑫这个人？
阿来：虽然我是非诉律师，但是一个人，在法律上有没有罪，必须经过一个规范的法律程序，也就是诉讼，之后才能由法院去认定的。所以在法院没有判决之前，每一个人都是无罪的，这个在刑法领域叫作无罪推定。
在诉讼过程中，犯罪嫌疑人有专业的律师帮他们去辩护，公诉机关和律师把对各自有利的证据呈现给法院。在信息充分的基础之上，法院来给你定一个罪。我们只看证据。
所以，不要随便给一个人定罪，道德批判是很容易被误导的。
◤你们如何理解正义这个词呢？
阿来：正义是要依靠法律制度来保障的，而我们的法律制度是非常科学的。它的科学性体现在分工非常明确。比方说，我们追究一个犯罪嫌疑人的责任，是由公安、检察院、法院、律师各方共同来完成的。公安搜集犯罪证据移交给检察院，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他们是代表了追究的一方。
而律师，可以为犯罪嫌疑人进行辩护，把公安收集上来的证据拿过来研究。公安收集的证据，就是客观真实的吗？有可能存在错误，甚至是刑讯逼供，都有可能。而我们就要将这些存在问题的证据，按照法律的规定一一排除。
所以，公安和检察机关负责追诉、律师负责申辩，双方各自把立场证据通通摆到法官面前，然后就是由法官集中不偏不倚地来做出一个裁判，这样一个程序才能够最大程度上保证正义。
◤那会怎么看待接受刘鑫、陈世峰委托的律师？
阿来：律师接受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的委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是律师本身的职责。律师这个职业，之所以存在，就是要做这件事的。一个人再怎么道德败坏，在法官最终下定论之前，谁都没有评判他的权利，他的人权也依然需要保证。
其实律师是非常个性化的一个职业。你像非常有名的田文昌大律师，给很多贪官、黑社会去辩护，但是他在我们行业里，非常受推崇的，我们都认为他人品各方面都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作为一个律师，我倒觉得，给黑社会老大，包括一些大案要案的犯罪嫌疑人进行辩护的律师，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因为他要顶着非常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去尊重自己的职业。
◤律师拒绝或接受委托的标准是什么？
就我个人而言，拒绝接的案子，一般就是我们从法律的角度分析，你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就会劝当事人就不要再折腾，既花钱，又浪费司法资源，一般能调解，就简单处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当事人还是坚持要打官司，可能我们就会拒绝委托。
但是，如果说看上去，或者实际上他的确是没道理的，但是从法律的角度，从事实证据的角度，我们可以为他争取到合法权益的，那么作为律师，我们肯定要想方设法来维护他的利益去。
◤那么律师是否会为了达到这个结果，去刻意说谎呢？
律师并不是真正去维护大众理解的“公平正义”的，而是规则、程序上的公平公正。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确实是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所以要求律师实事求是，是不现实的，也不应该的。
有个故事说美国进行总统选举，大家要求总统竞选人表明自己很诚实。然后美国不是有很多总统都是律师出身嘛，于是就说，我是律师，所以我很诚实。下面的人就笑了，说律师哪有诚实的。
是的，律师并不诚实，在法庭上说假话的很多，有些事情可能真的发生了，但是你没法找到证据，律师就不会承认它发生了，这也是律师有别于其他人应有的诉讼技巧和诉讼策略，但是律师不能提供伪证。
◤那站在受害者的一方，会觉得不公平，对方明明应该承担更重的刑法，但是对方律师的却通诉讼技巧，使他的处罚变轻了。
这也是没有问题的，律师的作用不就在这里吗？律师并不是法官，他只是尽自己所能去做一些事情。真正裁决是由法官来判定，法官才是把握公平正义杠杆的那个人。
有时候，我们打赢了官司，但是我们心里也明白，其实对方是吃亏了，因为对方的律师没做好，没有搜集到关键证据，或者采取了错误的诉讼方向。可能对方换一个方向，结果就变了。
这个时候，作为打赢一方的律师，我们也会觉得很成功，是一种胜利。
◤律师和律师之间的关系一般是什么样的呢？
律师之间应该说是各自为政，就算是合伙人、同一个律师事务所里的同事，也更多的是自己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的客户，那就是我的的客户，彼此互相之间很少有交叉的。
律师在事务所执业，相当于在这里领了一个牌照，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去接案子，去出庭，去处理事情。收入按照和事务所之间约定的提成比例进行分配。但是律师事务所的大小、品牌等也是会影响这个律师事务所的接案子，而且规模较大的律师事务所会组成一些律师团队，以团队的力量去获得一些优质的案件，并且会聚集一批相对好的律师，大律师一般都会一些知名的大所。
所以大部分律师事务所的管理不像公司，不存在给专职律师发工资的问题，完全看律师个人。你做得出来就有钱，做不出来就没钱，在这种情况下，稳定的客源就非常的重要。
事务所如果接到一些零散案子，会让愿意去做的律师做，因为一般来说这样的案源都不算优质。那如果这个案子本身比较重要，社会影响也比较大，事务所也会安排好的律师、好的资源去跟进。不过律师收入的主要来源肯定还是一些比较稳定的优质客户。
◤你会怎么定义一个好的律师？
首先专业要好，为人也比较正直的，有比较强处理事务的能力，然后很负责任。
什么是正直呢？就是当你面对很多压力，来自于媒体、舆论，甚至涉及到政府的时候，你明知这场官司会打得很困难，你就退缩了，这是不应该的。因为作为律师，就是要站在委托人的立场，去维护法律的尊严，并尽量为他争取合法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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