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D 44｜假以时日，很多谎言都可能变成现实

在谈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时，人们总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 巴尔加斯·略萨、卡洛斯·富恩特斯或胡利奥·科塔萨尔——比奥伊·卡萨雷斯永远在被忽略的那一组里。人们常常只在一种情况下才猛然记起卡萨雷斯——谈论博尔赫斯的时候——两人不仅是密友，而且自1932年起，两人使用“H. Bustos Domecq”作笔名，共同创作了七本小说及三部剧本。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卡萨雷斯一直活在博尔赫斯的影子里——甚至活在博尔赫斯的小说里：在《虚构集》第一篇《特隆、乌克巴尔、奥比斯·特蒂乌斯》中，卡萨雷斯成为了故事里的一个人物，他在一套《英美百科全书》某卷末尾找到了一个莫须有的国度。

博尔赫斯无疑是敏锐的。卡萨雷斯善于发明另一个世界，一个起先与现实世界并无多大分别、但常常会逐渐滑入幻想领域的异质世界。在他最著名的中篇小说《莫雷尔的发明》里，主人公为躲避追捕，逃亡至一个小岛，并爱上了一个叫Faustine的女子，却不料他的所爱只是一个叫莫雷尔的发明家的某种投射。博尔赫斯为该书作序时称之“完美”，而智利小说家罗贝托·波拉尼奥更不吝赞美该书是“拉丁美洲文学史上第一部、也是最佳幻想小说。”四十一年后出版的短篇小说集《俄罗斯套娃》是卡萨雷斯的后期作品，这七个短篇与《莫雷尔的发明》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技巧更为纯熟，谜一般的故事也更加引人入胜。

卡萨雷斯的小说当然具有明显的“幻想小说”特征：《俄罗斯套娃》里长着猫眼、会吃人的巨型蓝色虫豸或《在水下》里会长出新生肺叶和鳞片的鲑鱼人皆丝毫不输好莱坞奇幻惊悚大片，但幻想最迷人的时候却是在与现实最若即若离的时候，如同《劳奇的会晤》里那片浆水浓稠、深不可测的沼泽地，或《三首小调幻想曲》之《有关一种气味》里那莫名出现并会经由接触传染的公寓里的神秘恶臭——往往在这样的时候，幻像成为了更真实的东西，在隐喻、内心世界或形而上的层面揭示了世界深层的真相。

“区分真实与谎言并不那么容易。假以时日，很多谎言都可能变成现实。” 《劳奇的会晤》里那神秘的“旅客先生”如是说。而在以独裁统治变迁为故事背景的《加图》里，卡萨雷斯将他始终关注的“真假之辨”置于演员之表演及政客之“表演”的情境中来探讨，饰演反对独裁者的加图的演员在政权更迭后却因同样精彩的表演引来杀身之祸，充满了思辨的意味。

卡萨雷斯曾在一篇采访中讲述他对于“幻想”的迷恋之源起：“我母亲在她的房间里有一面三面镜。我可以看见她的房间被反射了数百次。这暗示了现实的某种难以捉摸的属性。我看见这些房间，但它们并不存在。”也许，我们可不妨将卡萨雷斯的一个个短篇看作映射现实的一次次努力，或一项项“卡萨雷斯的发明”。纵然他的故事里有多少幻想的元素，他所真正关注的其实是故事所映射的人、人心和人性——《俄罗斯套娃》里的这些短篇着力书写的正是人的贪婪、欲望、身份、爱情，尤其是爱情，卡萨雷斯的小说里最核心的驱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