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D 46|零食:一种探索游戏
本文刊于《周末画报》
2008年6月,《零食》杂志作为《艺术世界》的别册诞生了。“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地畅想各种不存在和可疑的东西,”主编龚彦在刊首语中写道,“生活是正餐,艺术是零食。”八年后,这句话成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同名展览的Slogan。或许当生活变得愈加艰难,零食就更不可或缺:零食般的艺术可以让人分心、予人慰藉,可以平添一个想象的维度,可以以创造性的艺术语言表达那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可以让人通过某种曲径试图理解生活。
哦啦啦,这是游戏时间
没有蔡国强的动物方舟,没有黄永砯的火车,甚至连单曲循环着“实事求是”的钢琴也没有……这一次,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诺大的底层大厅里空空如也。一种缺席变得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几乎令人忽略:这种缺席可以通过它的对立面定义(不妨称之为“正餐般艺术的缺席”好了),并贯穿于整个展览的布展理念之中——作品大量占据了走道、展厅一角或更边缘化的位置,而某几个面积巨大的展厅仅仅利用了一小部分。
一种节日般的欢快气氛弥漫在整个“零食”展上。在开幕日后的那个“零食周末”,多场表演、讲座、工作坊与展览同时展开,而其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二楼电梯口比利时艺术家让·布夸(Jan Bucquoy)的薯条摊了。在用中英文双语写着“油画”的抽象画背景墙前,志愿者们将土豆切成细长条,而已年过七旬的佛兰德白胡子老爷爷在亭子里亲自炸着很比利时的薯条,像圣诞老人似地向观众免费发放。油画和炸薯条通过“油”建立了关联,艺术和生活的界限也变得模糊。这究竟是生活般的艺术还是艺术般的生活?艺术家与他的观众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让·布夸仿佛在用这件杜尚式的作品提问。与英国艺术家Jeremy Deller曾在美术馆内搭建的、有更多政治意味的《Valerie的小吃吧》相比,让·布夸的薯条摊更具游戏性和幽默感,并将当代艺术中的互动性还原至人与人的基本层面,仿佛呼应了尼古拉斯·布瑞奥德的“关系美学”理论。
节日也意味着“过度”。在英国艺术家莫拉格·麦耶斯考及卢克·摩根的装置《哦啦啦!庆祝超限》中,歌词里经常反复出现(乃至过度)的词语——名声、吻、yeah、doo、宝贝、lalala等——被印制在彩色圆牌上,搭建成徽章般的铁塔。整个作品仿佛是浸淫着幽默感(也略带反讽)的、对于当代流行音乐的视觉化评论。
Dick Ng的漫画散落在“零食”展的各个角落。这位来自广州的冷笑话大师画风简洁而迅捷,在寥寥数格中便能搔到观众的痒处。“零食”展里他的作品多数印制在硬纸板上,以30度左右的夹角立于墙面,给人一种漫画书的暗示——去年他的确出版了备受好评的漫画集《包罗万象》。而有着雷内·马格利特式标题的《这不是相机啦!!》则被放大到近三米高,直接印在墙面上:是测绘员,不是摄影师!似乎也是Dick Ng处理现实的方法。
全新的语言,一种探索游戏
如果正餐在中心,那么零食占据了边缘;而边缘,常常意味着独立性、实验性,包含着更多探索、而非结论,更多提问、而非答案。“零食”展里的很多作品展现出对于全新艺术语言的探索精神。
Lolo & Sosaku的声音雕塑作品《马达》打破了雕塑、装置及音乐的界限。这对阿根廷/日本跨国界艺术组合用木头、尼龙弦、小型扩音器及二手材料制作的“声音雕塑”(sound sculpture)作品让人联想到波士顿艺术家阿瑟·冈森(Arthur Ganson)的运动雕塑(kinectic sculpture):后者更强调机械运动的形式美感,而Lolo & Sosaku则更在意声音、节奏以及“杂音”的传播。
同样采用多种材料及现成物做装置的还有比利时艺术家克里斯托弗·迪马特的《探索游戏》。在一个木制的无墙房屋模型里,小型人像雕塑、摄影作品、老式相机、胶片、绘有涂鸦的半透明玻璃由埃舍尔式错落的楼梯贯通,构成和弦般的“知觉雕塑”(Ratjah Suri语)。这位颇受巴塞罗那1960年代末Arte Povera运动影响、曾在意大利学习壁画、并在上海island 6研究电子媒介的艺术家所展现的多重视角不啻整个“零食”展的缩影:艺术家们试图在一种探索游戏里找寻自我表达的崭新语言,而这种语言常常是跨界、多元、“杂音”般的。
在这样的语境下,街头艺术也占有一席之地。西班牙涂鸦艺术家Escif将博物馆墙上常见的消防图放大几倍后重新绘制在墙上(《灭火预案》),以元叙述的手法探讨展览与生活的边界。而旅居巴塞罗那的德国艺术家Boris Hoppek则用瓦楞纸箱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粉色纸教堂(《这不是教堂复制品》——又一个马格利特式命名)。据说在展览最后一天,这座教堂将被公开拆毁。
传统媒介的新可能
在“零食”展的39位(组)艺术家里,虽也有不少艺术家以绘画、摄影、书籍或影像作为媒介,但他们往往结合观念,赋予了相对传统的媒介更多的可能性。
在纽约工作的上海摄影师沈玮的《桌面》系列带着油画般的基调,用肖像摄影的手法处理静物。谢少杰的《角头》系列以现代城市景观映射闽台本土的角头文化,透着岁月更迭的喟叹。泽田知子的《学生时代》系列则是一人扮演的学生集体照,以反讽的手法探讨身份及个性。戴建勇、冯立及渡边博史都使用了图片墙,强调作品之间的关联性及互文。
以书籍为媒介的艺术家作品相对集中地展示在二楼临时搭建的半透明小屋内。香港艺术家杨学德的《胶报》、朱珐的《无尽版西游记》方案和象牙塔的《巨书》皆游走于古今,带着对于媒介本身的反思。而近来始终以艺术书为媒介、关注图像与文字之关联的青年摄影家陈哲,则还原了她正在创作的《向晚六章》的现场——手写提纲、书籍摘录、电子邮件、摄影作品、词典条目等在桌面的拼贴较之早前在民生现代美术馆的展览更具有自我反思的意味,在将“过程”视为作品的同时,思考作品方向的更多可能性。
或许是影像太有正餐感的缘故,“零食”展上的影像作品寥寥无几。曾在2013年新加坡双年展上展出的泰国艺术家Boonsri Tangtrongsin的《超级芭芭拉拯救世界》却足够精彩到可以单片循环。这部画风简洁的动画片充满反讽、富有想象力、俏皮的情色意味和黑色幽默,带着对金钱和慈善、施与受、毁灭与重生乃至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的思考。
当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大烟囱上的温度计直奔40度时,馆内的“零食”展是一股清凉之风。欧阳应霁蓝底白字的“煎熬”灯箱或许道出了“零食”艺术的秘诀:无论现实或天气多么煎熬,它们始终可以被拆解为生煎的“煎”和熬汤的“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