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D 78 | 阿莫多瓦论喜剧片
原文刊于西班牙《国家报》,发表于2013年阿莫多瓦电影《我超兴奋!》(Los amantes pasajeros)上映时,这里的段落节译自《巴黎评论》网站刊登的英译版
尽管人们会把喜剧与自发性联系在一起,我至今所拍摄的喜剧——包括这部新作《我超兴奋!》——在准备阶段及拍摄过程中都经过了严格的排练。自发性总是排练的成果。
剧本在电影开拍前是未完成的。我像戏剧那样排练剧本。《崩溃边缘的女人》和《我超兴奋!》都像戏剧,因为情节主要在一个场景里发生。我像戏剧那样排练,但我不会像戏剧那样拍电影。它们都是非常口语的喜剧:情节基本上发生在词语及人物的坦诚之中。
通常我在排练时会有很多即兴发挥,随后我重写这些场景并重新排练,以此类推,直到执迷的程度。有了这些即兴发挥,场景往往会变长,但这是我所知的寻找微妙之处的最好方法,要是我们死扣剧本就无法发现。在扩展及充实场景后,我又一次重写,试图整合经即兴发挥的内容。随后我们重新排练。有些演员,尤其是卡洛斯·阿雷塞斯,无法忍受你删掉他哪怕一个笑话,就算这个笑话是在一个场景形成过程中产生且并未凝入其中。所有提及并包含他的角色的东西都属于他。如果要依他的话,这部电影会有三小时长。
劳拉·杜埃尼亚斯是另一个会立刻挪用所有我在最初几次排练中想到的笑料的人。之后,只好心碎地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游戏,一种扩充场景的办法,一种发疯、探索、抛却一切荒诞感的方法——尤其是要抛弃对于剧本的敬意——而所有这些只是一种练习。当劳拉看我用她的角色即兴发挥一个场景时,无论有多夸张,如果她喜欢,她就会抓住不放,简直不可能说服她说“我只是在开玩笑”。当我拍她第一次在飞机驾驶舱陷入恍惚状态时,有个摸索着两位飞行员的身体以寻找感觉的想法,所有人都大笑,但我从未想过会那样剪辑这个场景——然而最后在电影里就是这样。劳拉不断地坚持,要求我至少看一看她会怎么演再作决定。要点在于,我给了她机会那样演这个场景。她演了,而我看过之后,就别无他法只好将之包括进电影里。劳拉能够在最疯狂的场景里呈现真实,以至于使任何疯狂都可信。
剧场式的排练旨在达成喜剧的另一个关键要素:节奏、时机。喜剧里的时机并不是理性的时间。当演员给出回答时,他并没有生理或心理时间来消化前一句台词,但他必须全速地说出回答。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否理解了对他说出的那句话。如果观众真的会怀疑,那就是个坏兆头。在喜剧之中,教会你节奏感的那种风格(就像伍迪·艾伦的所有电影,但我认为这是因为这位纽约导演性子很急)都是疯狂喜剧,那种疯狂的美国喜剧。
时机。速射的对白。排练。否则,就算场景很好笑、演员出色有实力,电影会变得很长,场景也是。我不想指指点点,但有一个例子就是《伴娘》(Bridesmaids)。导演让女演员们自由发挥直到想出正确的笑话。但你不应该在镜头面前即兴发挥。它应该早早发生。更糟糕的是,编剧和导演都喜欢这些女演员和素材。结果是一部吸引人的电影,但有125分钟长;幸好克里斯汀·韦格和梅丽莎·麦卡西都是出色的喜剧演员才救了这部电影。另一个黄金法则:喜剧片不应该超过一个半小时。想一想:我们最喜欢的那些通常长度在75分钟到90分钟之间。
我的喜剧的节奏依赖于演员和剪辑。在疯狂喜剧(screwball)的黄金年代,三十和四十年代,即使你不是一个伟大的喜剧演员、无法与加里·格兰特相媲美,只要你有好剧本、长相英俊并落进刘别谦、米切尔·莱森或比利·怀尔德等导演手里,你依旧可以有尊严地做一个喜剧演员。随后你一旦失去了二十岁初期的青涩,你就可以放弃了,跳上马,带好武器,去成为西部片的传奇。某些黑色电影(film noir)里的俊男倩女也能够很好笑,这要归功于好剧本和一种节奏感。最好的要数亨弗莱·鲍嘉和劳伦·白考尔了。还有玛娜·洛伊和威廉·鲍威尔演的非常有趣的《瘦子》系列。他们将达希尔·哈米特创造的角色扩展为六部长片,总是充满了魅力、风格和智慧。这将我们带往喜剧必须遵从的又一个关键点:伴侣。当化学反应的奇迹在两个或更多演员之间燃起时,一切都必须为之服务。在喜剧片中,如同在其他类型电影里一样,伴侣之间的化学反应是神圣的,会创造这种百年艺术的历史。
我是西班牙表演流派的崇拜者,更宽泛的说,欣赏地中海流派。在地中海流派里,主导电影的是角色的激情、肉欲以及坦诚,就好像角色们并不顾及自己或他人。这种特质非常适合喜剧。男人女人皆为血肉之躯,他们头发蓬乱,大呼小叫,他们暴跳如雷,仿佛要彼此吞噬,尽管后来一切都得到解决——在床上。地中海流派更接地气、更近现实,令之能够带着巨大的幽默感讨论社会问题,嘲笑生活的限制——或嘲笑悲剧,取决于时代——让光与笑声穿透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