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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D 83 | 卷土重来的往日时光

btr 意思意思 2022-08-31


刊于2013年1月《生活》杂志


2013年恰好是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以下简称《追忆》)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在法国出版一百周年。在这个人们将大部分闲暇时光都用来刷微博和脸书的电子时代,还有人读普鲁斯特吗?还有必要读普鲁斯特么?答案皆是肯定的。不仅还有人读,而且全球范围内似乎正在形成一股重读普鲁斯特的潮流——美国阿拉巴马大学伯明翰分校的研究者专门架设了“Proust 2013”网站(http://www.proust2013.com/);纽约摩根图书馆及博物馆将于明年二月举办普鲁斯特特展;读书网站GoodReads则将2013年定为“阅读普鲁斯特之年”,活动主持人K. Thomas Kahn甚至在Twitter上注册了一个名为“Proustitute”(“prostitute”的近似字)的帐号,于戏谑间泄露普鲁斯特的魅力——当然,这一切并非由于人们对于统计意义上的百年纪念太过热忱,而是因为这本二十世纪初的文学巨著丝毫没有过时,对于当下依然意义非凡。


说起《追忆似水年华》,除了七卷近四千页的巨大体量外,最常见的标签是“意识流”。但有趣的是,“意识流”这个概念产生于1918年,而《追忆》出版于1913年,因此普鲁斯特绝非追随潮流之辈,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先锋派。《追忆》里的主人公及其他人物经常讲述自己的思想及感受,将丰富而敏感的内心戏和盘托出,拼贴出了一幅二十世纪初法国上流社会各类人物的心理群像。独特的句法是普鲁斯特的另一大文学创新。他擅写长句,然而他的句子并不松散,而具有力量和密度;另一方面,他的句子经常会中断,会离题,常常是未完成的、流动的、绵延的——意大利文学家安伯托·埃科对此颇有微辞,他曾声称《追忆》的标点应该全部重新编辑过,才会适合阅读——但更多评论家将之视为一种独特的风格,该风格的要义就在于这“哮喘般”的节奏感,或许这就是“文如其人”的绝好例子。要欣赏《追忆》,就要进入并适应普鲁斯特行文的独特节奏。


时间是《追忆》最大的主题。对普鲁斯特来说,时间是三维空间之外的“第四维”,而我们对于某个熟悉场景的回忆,不啻是对旧时光的惋惜,因为那些我们所熟悉的地方,早已如同往日的岁月一般转瞬即逝了。普鲁斯特笔下的旧时光是隐匿的,他将之比作如夜的混沌、海之深处或不可触知的氤氲,而追忆的过程是浮现,是升腾,是起锚,是脑海深处的搏动,是黑茫茫的夜色中显出的一小片光亮。然而,要追忆逝水年华,普鲁斯特指出,有意识的回忆是无用的,因为旧时光是隐匿在智力范围之外的,是在我们意想不到的物质对象——即气息与味道之中的。因此,普鲁斯特式的追忆不是逻辑推演的蒙太奇,而是由气息和味道组成的超级链接,一如那块在文学界比在美食界更出名的小甜点心——在椴花茶里浸过的小玛德莱娜,令回忆骤然浮现。


《追忆》是丰富而博学的。它是二十世纪初艺术及文学的维基百科,是人际关系的心理样本,它精准剖析了异性乃至同性之间的爱情、艺术与生活之间的关系,家庭成员或朋友之间不同层面的复杂感情,它也是法国贵族阶级及资产阶级的近距离素描。《追忆》更是一部写作之书,主人公自身成为作家的渴望与挣扎构成了《追忆》的元文本,一如普鲁斯特所言,心灵是个探索者,同时又正是它所要探索的那片未知疆土本身。


在信息过剩、注意力变得短暂的二十一世纪,阅读大部头的《追忆》类似于一次瑜伽或一场冥想,它是对于琐碎的日常时光的逃离。而普鲁斯特笔下丰富的世界可以成为当下的镜子,因为爱情和欲望从未改变,因为金钱与权力是恒久的主题。普鲁斯特准确的内心书写则可以为当代读者提供一份心理治疗文本,读完《追忆》,你会明白人类情感的复杂性远非几个标签能指涉的(“同性恋”?“恋母情结”?)。《追忆》更是一份文学与艺术的推荐清单:普鲁斯特列举的画家及作家,同时也是理解《追忆》的钥匙,去读读夏多布里昂或者波德莱尔吧,《追忆》是他们的腰封。而《追忆》也不尽是曲高和寡的高深文学,想想那份著名的“普鲁斯特问卷”吧,这个《名利场》杂志延续多年的常规专栏证明了普鲁斯特一直、并将继续成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


当然,普鲁斯特并不是为所有人准备的。大名鼎鼎的艺术家之中,也不乏承认自己无法读完普鲁斯特的——西班牙导演路易斯·布努埃尔曾说,他怎么都读不完第二卷《在少女们身旁》的第一页,而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也承认,进入不了普鲁斯特的世界。然而,普鲁斯特更不乏忠实的粉丝,据说1951年时,19岁的法国导演特吕弗已经把整部小说读了两遍了。而假如你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听听马塞尔的兄弟罗贝托·普鲁斯特是怎么说的吧:“应该摔断一条腿,这样就有时间来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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