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D 89 | 神保町买买买
除了保温杯、陶瓷刀、马桶圈和电饭煲,去日本还能买什么?如果你爱书,这个严峻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如果你不但爱书,而且还特别喜欢二手书——日本人称之为“古本”或“古书”——那么恭喜,古书的天堂就在这里:日本东京千代田区的神田神保町古书街是世界第一旧书街区。
朝北的天堂
从地下铁神保町駅一出站,就能闻到书的味道。靖国通上书店林立。山本、波多野、小川、北沢、篠村、山阳堂、泽口、长岛、古贺、知——噢不,是“矢口”——文华堂、南海堂、饭岛、原书房⋯⋯随后到了立体的神田古书楼,从一楼到五楼依次是高山、中野、鸟海、RBS、梓书房、薰风花乃堂,等等等等。一律有美名,或者说,美也浓缩在了书店名里。
要注意:上述罗列的书店,从最东侧靠近专大通的山本书店,到西侧靠近白山通神保町交差点的神田古书楼,仅相距区区150米——而整个神田古书街区里,有好几个这样的150米。在一份可以免费索取的神保町古书店Map上——地图封面将安迪·沃霍著名的金宝汤罐头偷换成了同样字体的Jinbocho(金宝和神保的音近亲关系呼之欲出),按历史、建筑、电影、管理、嗜好、文学、初版等细分作35种口味——列举了“神田古书店联盟”所有157家古书店名录,并分为文学、古典籍、历史、思想宗教、社会科学、美术、版画、趣味、艺术等十多个大类,用不同颜色一一标示在地图上。而就此,我发现了神田古书街的另一大特点:东西向的靖国通上几乎所有书店,竟然全部都在道路南侧,坐南朝北——北侧一整排则是各类饺子店、喫茶店、简餐店,还有一间专卖上海蟹(活上海蟹“姿蒸”:每份三千日元)的中华料理店。
难道这是为了更清晰地体现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两手抓吗?后来,我带着这样的疑惑上网一阵搜索后才了解到,原来这是为了保护古本书籍免受阳光直射的损害。因为神保町的书店都有一种丰盛到满溢的气质,几乎每家书店门口,都会有几个露天书架,有的为诱引(往往是特别廉宜的书),有的则为吸引过路客(为了在“一条街”上脱颖而出),而这些满溢的部分自然提升了古书街的书气。食客们只要在脑海里想象一条遍布露天座的小吃街便可理解。
寻“洋”冒险记
如果你懂日文、爱文学,神保町就是那种待上一整天也不会厌倦的地方。而如果你像我一样,虽然爱文学但只能看懂日语里谜面一样的几个汉字(一套“日本妖怪文库”迅速掠取了我的注意力),那也完全不必失望,因为可以有另一种玩法:寻“洋书”。
日本人将外语书称作“洋书”。新的洋书在日本——如同在中国一样——价格昂贵。于是二手洋书店在东京颇为流行。最大、最系统的一间,名叫“好日子”(Good Day Books),深藏于西五反田2丁目的一栋商业大楼里,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其类别划分之细致也到了令人晕眩的程度。而神保町里的洋书店——据神保町地图之统计,共有七家——相比之下,虽然面积小但各有特色。
离夏目漱石之碑仅有几步之遥的Keizo Books最让人震撼。倒不是说它有多大,而是说它有多挤。而说它挤,大概是另一种误导:我在书店里待的大约20分钟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有我一个顾客(毕竟是工作日下午)。惟有一次,一个日本女生走进来,这时才发现:要在该店保持恰当社交距离并交换一个身位是一件需要技巧和耐心的事。对,那是一家毫不夸张的、铺天盖地的书店。左侧是一通到底的整排书架,书架上的书都放了两层,任何平台上都有书杂技一般堆起;而右侧,则是像海洋一样的书堆,无一例外垒砌至超过一个人身高的地步(目测近两米)。于是,事实上,你走进该书店,就是进入了唯一的人行通道,只有在通道近尽头处,才有一个小小弯折,里面暗藏着一个书的洞穴,洞穴里蜗居着一个中年男子——他是老板。在Keizo Books,你无法不想象这样的场景:地震不期而至,书像多米诺骨牌般坠下,爱书人宿命般被书活埋。就像那位让人唏嘘不已的香港青文书屋老板罗志华一样。
我带着这份杞人忧天的冒险想象,立刻买下一本Mary Acton论如何欣赏绘画的书,仿佛风险就此会减轻一分。这位牛津大学艺术史的课程总监选择了一幅亨利·马蒂斯的肖像画作为封面。画上男子的脸被一道绿色条纹一分为二,呼应着墙壁和衣领上的同样色彩,颇有几分诡异之色。
一诚堂的高大上
神保町古书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80年代。其时该地区先后设立了(现)明治大学、中央大学、日本大学和专修大学等四大名校,周围书店便应运而生。据维基百科载:1913年,当时的小川町发生了一场大火,神田高等女校教员岩波茂雄在灾后开始经营旧书店,贩卖夏目漱石的作品与哲学丛书大获成功。如今岩波书店仍在,而不远处的一诚堂书店历史同样悠久,且可能是如今神保町古书街上最高大上的一家。
就算你无法通过封面评断一本书,你也可以简单地貌相一眼一诚堂书店,便可知其高大上个大概。四层大楼庄重大气,绿色窗框围起长而高的大玻璃窗,清晰地映射着眉毛般的冬日枝影。而最惊人的,莫过于这家古书店竟有自己的专用停车位——书店西侧有整整一块空地,标示着“一诚堂专用停车位”。
书店门外,左侧整齐摆放着便宜的文库本,仅售两百日元一册;右侧则有成套的《日本国语大辞典》(八千日元)、《日本天然纪念物》(三千日元)等打折套装书。带着些许日文盲的失落,我径直走向二楼洋书及艺术书区。时间大约就是在那时开始加速的,待我走出一诚堂,已是如假包换的黄昏。
一诚堂的二楼简直是一个日本文学文化的精品书区。大量浮世绘画册教人流连,但懒人如我又不愿为行李增重太多。最后买下一册《日本俳句》(两千日元)——作者是具有日本血统的美国文学博士Kenneth Yasuda,1957年的精装签名初版,除了纸页略略泛黄外,几乎完美。精装书皮用透明玻璃纸小心包着——看它的反面,你可以发现,即使是这样一张小小的透明纸,也出自专业人士之手,它采用了Brodart Just-A-Fold的专用包书膜。
埋单的环节同样教人惊讶。身着深色西装的店员用双手接过书,用一张印有一诚堂店名及似是埃及图饰的牛皮纸将旧书小心地包好。有一瞬间,我简直有种错觉,仿佛我是在Burberry专卖店里买了一只皮夹似的。
大概因为牛皮纸太精美,直到回上海数周后我才打开了那本《日本俳句》。在Robert Hall撰写的前言里,有这样一段关于日本的更宽泛的描述:“理解日本艺术的钥匙,在于意识到:在日本艺术中,人们总是追求绝对。对于绝对而言,没有程度的问题;要么达到了,要么失落了。诚然,更经常的情形是,就算没有达成绝对,也始终在朝那个方向努力、并意识到那个更高的目标,正是这一点将力量与活力赋予了这活跃的美学精神。”在神保町古书街的种种体验,也每每让人意识到这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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