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LSD 15|一时一地大稻埕

btr 意思意思 2022-08-31



我家小区边曾有一间名叫“天之野”的面包店。下午面包新鲜出炉时,香气四溢,让人忍不住要去光顾。但好景不长,几个月后面包店倒闭,摇身一变成了洗衣店。有趣的是,洗衣店老板仍然沿用了“天之野”的招牌,只是在旁边加了两个小字“洗衣”。出于好奇,有一天我前去询问,想知道是否是同一个老板改换了生意。结果不是。新老板只是因为小本经营,想免去另制招牌的成本罢了。事不过三。半年后洗衣店又结了业,变成了洗脚店——结果,你们大概也猜到了,它依旧叫“天之野”。


所有的变迁,都在一个名字之下。这名字超越了时间,变成历史的见证人。在香港作家董启章的《地图集:一个想象的城市的考古学》一书中,他为如今香港旺角的两条平行姊妹街——通菜街和西洋菜街——虚构了一段有趣的历史:他说过去旺角仍是水田地带时,它们其实是同一条街道。街道旁夏天种植通菜,因为通菜不耐寒;而到了秋季,则改种西洋菜。当地居民便在夏天将这条街道称为通菜街,到了冬天又改称之西洋菜街。“如果在夏天寄往通菜街的信件上把地址错写成西洋菜街,信件便要于冬天才能寄达。”真是有趣、荒诞又带着些许浪漫的想象。


当我们谈论旅行的时候,总难免将“时间”这个维度包括在内。去往某处,便也是去往包含其所有时间的某处。或者说,在“一时一地”的旅行背后,总有另一个层面,总在某种意义上也抵达了“他时”的“一地”。我们读历史书,听老人言,上维基百科,由此去往过去的时光里旅行。


看台湾导演叶天伦的《大稻埕》,便是这后一种旅行。他让观众跟随着主人公,穿越时空回到1920年代日据时期的大稻埕。电影以两段夸张俗烂的爱情故事及台湾人民渴求自治、摆脱日本殖民的抗争过程为主线,虽然拍得并不好,但却自有一种魔力:只因为它展现了九十多年前大稻埕的风貌——林立的商铺、繁忙的码头、兴盛的茶业、尚未被大桥切割的淡水河及鸦片肆虐的小巷——而那同一个区域,我刚刚去过。


大稻埕位于台北西侧、艋舺以北的淡水河边,自十九世纪中期起渐有移民聚居,并自淡水开港后商业渐趋繁盛。到了日据时期,大稻埕因殖民统治重心转移而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本岛人市街”。大稻埕也是1947年二二八事件导火索的发生地:那场私烟查缉血案,正是发生在大稻埕太平町法主公庙对面的天马茶房前。


而这一切与我去过的那一时一地的大稻埕叠印在一起。彼时正值农历春节前夕,大稻埕的迪化街成了“年货大街”。喜气洋洋的“来台北过好年”的红色横幅下,卖糖果、炒货、乌鱼子、鱿鱼丝、腊味、菜干、果汁的商铺夹道迎客,还有卖春联的字画铺间杂其中,年味之浓莫过于此。


而循着民生西路一路往西,穿过厚重的防汛水门,便是大稻埕码头的所在。昔日商业繁盛的港口,如今已变作视野开阔的市民休憩之地。那日正好天晴,我像当地人一样,懒洋洋找了个河边的座位,晒自己——在闽南语里,“埕”是空地、广场之意;而“稻埕”便是晒谷场的意思。


而只有在这样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周围的细节才呈现出来:傍晚时分,天边的云密谋般聚集起来,将夕阳过滤成一道光的瀑布;淡水河上,由余辉制成的光的金币正变得愈来愈浓,它们随着河水轻盈地晃动,躲开海鸥的捕食;门球场边,一只聚精会神的狗在观战;而在北面远处的天空中,巨鸟似的飞机在朝松山机场静默地飞去。还有乐韵传来,河边一侧的演出场上,有人在唱《港都夜雨》, “今夜又是风雨微微异乡的都市/路灯青青照著水滴引阮心悲意/青春男儿不知自己要行叨位去”,闽南语固有的哀婉,如晚风的方言。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