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D 24|从电影弁士到足球解说——声音弹幕的艺术
题图为无声电影『月光赤城颪』海报(image in the public domain)
小时候的梦想之一是做一名足球解说员。那是属于郎平和海曼的女排黄金时代,也是马拉多拉足球传教(噢那手一般娴熟的脚和上帝般隐形的手!)的巅峰期。当时的偶像是宋世雄。高亢、流畅、语速飞快、口齿伶俐。而那个年代的足球解说是描述性的:没有互联网,电视机在某些地区还远未普及,解说需要兼顾电视观众和电台听众(开场总是“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后者需要依靠解说来想象比赛的场景(如同盲人听对于电影的讲述)。
足球与电影的类比倒并非仅仅适用于盲人。对于体育沙发客而言,看一场足球与看一场电影有诸多相似之处:平均长度都在九十分钟左右(也有更长的电影,但足球也有加时赛和点球决胜);都有悬念(枪手总是第四或“好莱坞电影里好人不会开头就死”属少数例外);都是极好的娱乐(就想想电影院里的薯片和“沙发土豆”的称呼间的关联性好了)。而假如我们回到电影最初的默片时期,那么两者就更接近了,毕竟目前的足球电视转播里除了某些偶然情形外(比如,不知怎么听见了徐根宝在骂吴兵),我们听不见球员之间的对话——或者可以进一步作譬喻:球员之间的“对话”并不发生在字面意义上,他们踢球的方式、战略与战术才是足球场上真正的语言。
默片时期的解说员,一种发源于日本、如今已被人淡忘的职业,叫作电影弁士(也称作“辩士”,かつどうべんし)——他们负责替默片及外语片讲解剧情。1896年11月25日,当电影第一次在神户神港俱乐部放映时,上田布袋轩成为了日本电影史上的第一名弁士。因为日本默片多改编自歌舞伎或能剧,电影弁士的职责就有点类似于歌舞伎或能剧中的叙事者,他们解释剧情、补辍背景,多是即兴而为,一如当今的足球解说员。
在二十一世纪的语境下,我们不妨这样来描述解说员(或弁士)这一职业的实质:声音弹幕制作者。一种与时间线密切相关的工作。这一行业的佼佼者——比如詹俊、娄一晨、刘越或Andy Gray(尽管他因言论不当而被天空体育解雇)——往往深谙“时机”的艺术:他们不会在球传到每位球员脚下时都喋喋不休地超链出一堆数据(维基百科式解说),也不会在比赛进行到高潮处仍然Keep Calm and朗读比赛背景及积分形势(CCTV午夜解说常见),他们懂得适时地提供信息(在必要时读出球员名字,如同英语解说中的标准做法),发表针对某一时刻所发生的场景的评论(如同“后方高能”或“后方低能”式的弹幕),或对比赛整个局势的演进作出预判(最展现功力的部分,这也使得“解说员”成了“commentator”),并在少数妥当的场合下展现激情(按中国人的情感表达法,每个进球后都长呼二十秒Gooooooooooal除了证明肺活量外并不合理)。优秀的解说员可以轻易秒杀以下这类解说(还挺常见的):讲废话,讲废话,“正像(另一位嘉宾名)所说的”重复,讲废话,(提高音量),啊,“我们先看这个球”,传中,射门,啊呀,讲废话,(看图解说式的Cosplay球员心理),继续讲废话,讲废话……
出色的弹幕可以拯救一部沉闷的电影(或足球),而烂弹幕足以摧毁观众的观赏体验。优秀的电影弁士有时能够获得足够的自由空间,有些人甚至在剧场里为画面配上了一首诗。相比之下,足球解说员还略保守或刻板,但网络平台及独立解说员的出现有望改变这一现状。如前几天偶然在某足球转播平台上听见一位不知名解说者的解说,可谓天马行空,活活被其冷幽默冻伤。在结尾,他说”让我们连线金相凯和刘越,听听他们的看法“,随后画面切换到了(明显是盗播的)新英体育……
而我也试着为皇马对巴萨的最后一分钟做了一个外星人视角的声音弹幕:“一个男人死死抱住另一个男人。他们重重摔倒在草地上。第三个男人急冲冲跑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色的小卡片,举起来给第一个男人看。然后突然之间,原本在他们周围奔跑的男人们都停了下来,他们的衣服都湿了。”
(刊于2016年2月《Ellemen 睿士》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