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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励志!张贤亮先生“劳教”生涯中的故事(上)

2016-09-26 文/张同吾 口述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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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家丁聪给张贤亮画一幅画像,画中的张贤亮,潇洒文静。


著名书法家黄苗子为张贤亮写了一首诗:

身入开荒队,名传牧马人;

当年太狼狈,今日颇斯文;

男人重风格,污染叹精神;

从来《绿化树》,期待四时春。


老作家秦兆阳送给张贤亮一幅条幅:

曾经大海知深浅,又上高山识风云。


对张贤亮的作品和身世稍稍了解的人,都会说,评语是对张贤亮身世和创作的真实写照。


然而,张贤亮却很少沉湎于个人的回忆,他脸色严肃,一字一板地说:“我一点也不考虑个人的过去,只是想把历史走过来的脚步,记录在小说里,留给后人以汲取教训,避免重蹈旧辙。我考虑的是现在和将来。”


言语中肯。


我很想为张贤亮写部传记,可力不从心,但不写也不甘心,张贤亮是中国西北地区宁夏这块古老的黄土地上升起的一颗星,他至今发表的作品达200多万字,人们把他称为中国的西部作家,当今文坛令人注目。我能写好他吗?


这时,我认识了曹议先生。曹议告诉我,他曾在张贤亮“劳动改造”的南梁农场一个队任过文书,对张贤亮是太熟悉啦,他邀请我到南梁农场去。


我欣然前往。


曹议是一名复员军人,从部队复员来到了宁夏的南梁农场,至今全家住在50年代的破旧土房里。他人很乐观。他建议我先到场部的一所小学看看张贤亮住过的房子。我们来到小学的家属院,家属院很破烂,最前一排的中间有一间半土房是张贤亮的住所,《牧马人》就是在这里写的,屋里很暗,那个半间房没有窗子,总共才有十几平方米,我审视着土坯房,心想,著名作家张贤亮是这里飞出去的,令人难以相信。


回到曹议住所,我说:你谈一谈吧。曹议说:你找找李红典,他和张贤亮在西湖农场一同劳教过,他知道的详实。


李红典开始拒不交谈,我怎么开导他都稳如泰山,我一时陷入窘境。忽然,李红典的河南人口音使我顿开茅塞,我说:“李叔,我也是河南人,老家是淮阳县。”说来也怪,拉起了老乡李红典来劲了。原来李红典从河南来后,在宁夏平罗县粮食局工作过,还和我父亲袁萍芝(当时任政协委员、平罗县工商联主任)交往颇深。于是他给我讲述起张贤亮在南梁农场、西湖农场的一些轶事。

1
救人

60年代初,因张贤亮1957年被打成了“右派”,送到了西湖农场劳动教养,没有人身自由,百天是繁重的体力劳动,晚上还要开会学习到12点。这样大的体力消耗,每天却只能吃八两粮,能活着熬过来的人没有多少。


张贤亮到西湖农场后,因为年轻,脑子也好使唤,干活肯下力气,受到农场领导的赏识,任命他为“小组长”,别看小组长这个头衔“官”小,但活动的空间大、自由也较其它人多。


俗话说:大小当个官,强比卖水烟。有时运气好,就能在打饭时比别人多吃几口饭,三年困难时期,你想想看,比别人多吃几口就能维持生命,少吃几口也许就命归黄泉。


张贤亮任小组长后,对他所管理的组员就得处处留心、观察。他们住在的房子是窑洞房,窑洞房的特点是冬暖夏凉。“老右”住进去后,一般都睡在地上,没有床。地上铺上麦柴,靠墙边得留出路,用几块砖把地铺和路隔开就成。张贤亮睡在门边的地铺上,那时他到农场后比别人多一件奢侈品:手电筒,晚上起夜方便。


张贤亮的小组里什么样的人也有,教员、工程师、小业主、也有犯错误的领导干部,大都文化水平较高,没有一点威信,小组长是难以领导住这些人的。


一天夜里,从草地铺里面出去了一个人,好半天没见回来。那时张贤亮有个毛病,人从头前一惊动,半夜都睡不着。


张贤亮此时心想:是不是从厕所回来时摸错了门,又一想,不对,摸错门几乎不可能发生。是不是想不开,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点,张贤亮立刻就披上衣服,掂上手电筒悄悄走了出去。他四下照了照,没发现异常情况。到厕所看看再说,走进厕所他就发现一个长长的影子吊在那里,张贤亮并不害怕,也没喊叫。


上吊的人他没见过,听到的倒不少,从别人嘴里他知道,救上吊的人,先从脚下慢慢抱住,才能解脖子上的绳子,如果先解绳子,上吊的人必死无疑。


张贤亮先上前抱住这个人,用一只手去解绳扣,从梁上把这个人救下来后,他用手放在那个人的鼻子跟前试了试,发觉还有一口气。


他将那人从厕所里抱出来,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做了十几分钟的人工呼吸,被救的人长长出了一口气,慢慢苏醒过来,等这个人彻底醒过来后,张贤亮把这个人训了一顿,张贤亮说:“你这个人咋这么想不开,你吊死了,给我找害不说,还要给家里的老婆娃娃找害。你年纪轻轻,再熬上一年多就出去了,何必呢!人活在世上要坚强,要有勇气。死是一种懦弱的表现,是软骨头。”


此人不住地点头,张贤亮又说:“今后有啥困难找我,我也许能帮你一把的。”这个人哭了。张贤亮又把他扶回窑洞,帮他睡下来,才回到自己的铺上。折腾了大半夜,没迷糊上一阵,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上工的钟声又催命似地响起来。


救人的和被救的人都没有声张,要知道:如果被场部发现被救的人,那可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说不定立马给你升级,定你个“现行反革命分子”,那就一辈子别想离开这块宝地了。


这种事不是没有,实在不足为奇。


救人的也别想落好人,救的啥人?再说作为组长的你可是没有负到责任,如果人死掉你也得受处分的。


被救的这个人是甘肃平凉人,职业是中学教员,他被解除劳动教养回家时,特地买了点东西感谢张贤亮的救命之恩,并表示终生难以忘怀,恩情有待后报云云。张贤亮平静地挥挥手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提它干啥,东西你提走路上用,我这里有,祝你平安到家,全家幸福。”


2
大洋马风波

国营南梁农场,位居银川市西北约20公里处,最早属不毛之地,1956年~1958年间,八大军区转业、复员的一批干部战士响应党的开发边疆、建设边疆的号召来到了这里屯垦戍边,到1960年,南梁农场已初具规模。


张贤亮在西湖农场解除“劳动教养”后,分配到南梁农场作农工,每月18元工资。农场的工人基本以务农为主,劳动强度大,口粮标准低,一般工人都难以吃饱;何况张贤亮,块头大,每天的八九两粮顶多能维持半饱状态。


那时,农场的活儿多,白天干不完的活,夜里加班干,特别是在夏天到来之际,农作物即将成熟,苦活累活都落到了张贤亮这些人的身上。


一年小麦淌水时节,参加了一天繁重劳动的张贤亮,晚上又被队长派去淌水。夜里淌水都是有任务的,规定淌多少亩地,还要巡视管道,不能决口。加之夜里蚊子多,这种活农工都不愿承担,张贤亮据理力争,说他眼睛近视,夜里不好走路等等,最好能派别人去,但队长不同意。


吃完晚饭后,张贤亮掂着锹上了渠,他和另外一名农工一个组,当时两人见面后,张贤亮和这个农工明确分工,一个看渠湃,一个管田间的开口淌水工作。那个农工要求看渠湃,张贤亮只好同意。看渠湃的,夜间如不发生意外,能睡几个小时,放水口的人则不行,田里的水淌满了,就得立即关口,将水支向另一块田,不时得操心。


工作进行到夜里3点时刻,张贤亮发觉渠里的水越来越少,情况不好。看渠湃的那个家伙肯定在偷着睡觉。他立即从下游往上巡视,果不然,那个农工抱了一个麦柴铺在高渠湃不远的地方睡大觉。张贤亮将他喊醒,两人又往上察看,坏了,两人已无力将口子堵住,只好去报告场部,堵住口子,才能继续淌水。


也许他们的运气不佳,大事就出在决口上面。


南梁农场的二分场喂养着一匹从前苏联进口的大洋马,这匹大洋马是一匹种马,毛色纯正,个头超群,价格也昂贵。刚买来时值一万多块钱,加上运费则超过二万多元。60年代的二万多元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再说这匹马自到宁夏南梁农场安家落户后,为优种马的繁殖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大洋马是场部的重点保护对象,特派志人、好草好料喂养。


大洋马就在张贤亮淌水的那天夜里,得了急症。


分场的兽医绞尽了脑汁,翻看着厚厚的兽医学书,用尽了一切把能急救的药方,都没有效果。看来,只能请高明的兽医诊治,分场领导给银川兽医站挂了电话,请兽医来给大洋马看病。


银川的兽医将药品装好,坐上车急速赶往南梁农场,快到场部时,发现路被水淹成一道明河,车过不去,绕道还绕不过去。


南梁农场开发时,农田和路、沟都是按图纸规划好的,大路是大路,条田是条田,路被水淹,那就是说此路不通。


银川的兽医看路过不去车,开车的司机说道:这黑更半夜的,车要过去翻到水沟里我可担当不起,明天天亮再来吧。兽医点点头,司机将车开回银川。


还没等天亮,大洋马就没气了。


此事政治责任重大,放到谁身上都担当不起。

饲养员说:责任在场部兽医。

场部兽医说:责任在银川,打了电话,为啥不来!

分场领导说:对!打了电话为啥不来,找他们算账。

银川兽医说:我们来了,路被水淹,难以过去。

什么?兽医来了,路被水淹?实地察看,果然不错。那么是谁这么大胆,敢把路给淹了。


不用查,一问就知道。淌水的张贤亮和一个农工干的“好事”。

一查成分,那个农工是贫下中农,苗红根正,还在要求入党,张贤亮则不然,解除劳教的“右派”。


事情明朗化了。


上纲上线:这是“阶级敌人磨刀霍霍的具体表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对社会主义的刻骨仇恨”,“早不淹晚不淹,趁大洋马有病之机,故意将渠决口”云云,罪名铺天盖地而来。材料上报场党委、公安机关。


饲养员、兽医、那个农工、场领导等等有关人员都解脱啦,唯张贤亮成了替罪羔羊。


一切解释、申诉、抗争在那个年代,都是徒劳的,说不定还因“不老实”而罪上加罪。


张贤亮被场部开大会斗争了十几天,最后被判西湖农场劳动教养三年。


张贤亮被警察押送,背上简单的铺盖卷又来到了他熟悉的地方。


将近一千多天的劳教生活,使张贤亮变得更加成熟了,性格更加坚强了,思想更加超脱了。既来之则安之,让时间去说清这一切吧!


3
福尔摩斯党

1962年的深秋,南梁农场有个叫李长明的农工,整天不好好劳动,游手好闲,不知怎么萌发了成立组织的念头,他绞尽脑汁去串联过去犯过错误的农工和干部。


李长明的组织成立不久,在一天下午收工后,李长明找到张贤亮,他笑嘻嘻地和张贤亮东拉西扯的谈起来,谈来扯去扯到正题,他拉拢张贤亮加入他的组织。


因为他知道张贤亮有文化,有才干,可作为他的“台柱子”,“主心骨”。可他梦做错了,张贤亮是个明白人,知道了他的来意后,明确表态,严肃地说:“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好好劳动。共产党的江山牢固着呢。你这样干,小心脑袋搬家。”

李长明不仅不听劝说,还抱着一丝希望,继续劝张贤亮,把张贤亮一下惹怒了,说道:“我现在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心思管这些事,从今后你少来找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说着把李长明轰出了门。


李长明不死心,又去发展他人。不长时间这个非法组织里有一个人向公安机关坦白自首了。公安机关放长线钓大鱼,立时选派两人打进这个组织,掌握了这个组织的领导人、纲领、成员名单等等。


一天,国家公安部派人来到南梁农场,场部内外站满了岗。张贤亮心想:今天不好,又要逮捕人。他将他的推断告诉同室的农工。那个农工说他“神经太过敏了。”张贤亮又一想:也就是,我没做啥坏事,劳动表现又不错,管他逮谁呢!退一步讲,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呢!


不大一会,全场职工集合起来,如临大敌。李长明的家被警察搜查了,人也被五花大绑起来,推到会场中央。


同时又逮捕了一个姓丁的和姓洪的,宣布他们的罪名是成立“非法组织”,想推翻社会主义,推翻共产党,用心何其毒也!


张贤亮松了一口气。


法院在提审犯人时,问他们的组织还发展了谁,李长明说:他准备发展张贤亮,可张不愿参加,把他赶了出来。


最后,法院判决李长明时,说他非法成立“福尔摩斯党”(台湾党),李被判刑。

张贤亮也被牵扯进去,给张贤亮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叫“知情不报”,判处管制劳动三年。


张贤亮又能说什么呢?他心想:管制就管制吧,反正我年轻力壮,我更不想去死。张贤亮还诙谐地说:我见过几个自杀的人,究其原因是出现思想抵触,委屈抱怨,对自己的罪名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悬梁、跳井,相反,认罪知罪的人,即会乐天知命,任杀任剐,任打任罚,从而“玩世不恭”地活下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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