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张艾嘉：拍戏，是我一辈子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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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S说：“艾嘉姐是所有女孩子都想变成的那种人。”
无论是早年的歌手、还是如今的演员、作家、导演，多重身份她都能自如切换，并且从未被定义。
而跟她同年龄层的林青霞、林凤娇早就收山，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但她还在演艺圈里活动。
上个月，她带着新作《相爱相亲》来广州做宣传，楼主采访到了她。淡定、从容、又迷人，看到她，忽然感觉年岁增长好像也不那么可怕了。
这部电影获得了第54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男女主角等7项提名。豆瓣也拿下了8.3分的高分。
故事要从岳慧英（张艾嘉饰）母亲的遗愿开始。她希望死后能跟丈夫合葬。这对于普通夫妇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了。
可是，慧英父亲有两个妻子。
慧英母亲是他后来进城自由恋爱，娶的。两人生下了慧英，组成了幸福的一家三口。直到他去世，遗体葬归乡下。
但他进城之前，奉父母之命，还娶过一个妻子。这个妻子，又有着中国最传统最封建的婚姻观。即使慧英父亲已经离开她，在外成家立业，她依然住在他乡下家里，侍奉公婆老去，为他守寡守墓。
作为女儿，想完成母亲的遗愿，理所应当。
所以，慧英和丈夫尹孝平（田壮壮饰）、女儿薇薇（朗月婷 饰）带着礼物来到乡下，客客气气地请90多岁的姥姥（吴彦姝 饰）也就是爸爸的另一个妻子，允许她将父亲的坟迁回城里，与母亲合葬。
姥姥呢？不理。不听。
而且在乡下亲戚们眼里，慧英父亲在外头（城里）做了什么，他们管不着；但在这，姥姥就是他唯一承认的妻子，坟就应该归姥姥。
言语无法谈拢，只能换种方式。第二天一大早，慧英花钱雇几个人想强行把父亲带走。来到坟地上，发现姥姥已经守在那了。她表现出了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勇气，加之村里人的帮忙，打跑了慧英他们。
谈判变成了撕破脸，慧英与姥姥打起了遗体争夺战。
看上去剧情略带狗血，但内核却是生活里最最平凡，普通的人和事。
比如姥姥：
电影的开头，楼主很替她不值。
现代社会，强调女性独立。不仅是经济独立、生活独立，还有情感独立、人格独立。一个男人抛弃了你，转投她人怀抱，你还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不是傻么？
但越看到后面，这句“不值”就越难说出口。
姥姥没文化、没能力，这个家就是她的一切。“丈夫”虽然离开了她，但每月依然会按时寄来足够的赡养费，偶尔附上一封礼貌的慰问信。这些不仅是她的生活来源，也构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电影里有一幕，姥姥小心地拿出过去“丈夫”寄来的慰问信，带着哭腔一遍遍强调“他是关心我的，他从来没有抛弃这个家”“他还嘱咐我天凉了要加衣服”时，那种渴望获得认同的眼神非常打动人。
是啊，既然她从这段关系中感受过幸福和满足，对自己的坚守也毫无抱怨。那么作为旁人的我，又怎么能轻易去评判值还是不值呢？
这里要提一下姥姥的扮演者吴彦姝老前辈，她之前凭借《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获得过金马奖最佳女配角提名。张导说，之所以找她来演姥姥，是因为：
“我看过她一张照片，跟我想象中姥姥的样子挺像的，我们就去找她了。在这之前，我们还见过很多很棒的老人家，但总是少了一分那种瘦小身躯里，蕴含着强大坚持的感觉，这一点正好吴老师有。”
比如岳慧英和丈夫尹孝平：
慧英年龄上处于更年期；事业上即将退休，面临重心缺失；心理上母亲的去世令她对死亡心生恐惧，是一个很糟糕的状态，整个人异常地紧绷和焦虑。
波及到周围人就是，经常因为与女儿观念不和而争吵，令女儿赌气搬出家去；又对老公的老毛病唠叨不停；为父亲迁坟，是她给自己布置的任务，这能让内心感受到活着的意义，但却伤害了姥姥。
而尹孝平眼看着妻子在一件件琐碎小事的叠加下，将自己越缠越紧，无力摆脱，非常想拉她一把。
他想送妻子贺卡表达爱意，写好了却没好意思送出去；
他与女儿交心，请她多理解妈妈；
他虽然不太认同妻子的决定，但还是陪着她在城里乡下来回奔跑。
在电影结尾，尹孝平开着新车，放着崔健的《花房姑娘》，跟慧英说：“你那时候（年轻）说咱俩退休了以后，买辆自己的车，我们一起去兜风。现在歌也有了，车也有了，你倒没兴致了。”一下子叫醒了陷在生活泥塘里的慧英。
这也是很多家庭的写照。父母一人强势，一人随和，柴米油盐的生活就像流水一样缓缓前行，没有狂风大浪，但会经历上下坡。
张导说：
“这场车里聊天的戏是在最后一两天拍的。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写故事的时候是在黄昏，当时想像了很多场景。但真正拍的时候感觉这一切都是多余的，最重要的是车里人物的对话。所以我跟摄影师李屏宾讨论完以后，决定在车里拍摄这场戏，虽然这样做观众只能看到我们背影。"
还有薇薇和男友阿达：
阿达本来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要去北京做创作歌手。途经郑州，与薇薇相爱了。这个女孩跟他以前的女朋友不一样，给了他一种家的感觉，令他停下了脚步。
一边是安逸的生活，一边是内心的召唤，他该如何抉择？
张导说：
“我以前为了生存，拍过很多我非常不喜欢的角色。这与很多人为了糊口，找份工作挣钱是一样的。但是，当你真的有了钱，你还会不会回头去做自己真正的想做事情？
对大多数人来说，习惯了安逸的环境后，就不再动了。梦想、勇气统统抛一边。
这也是我写阿达这个人物的原因：当你有机会和能力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时，一定要坚决迈出这一步。”
三代人，三种不同的价值观、爱情观，因为迁坟这件事情碰撞在了一起。
导演和编剧将人生的感悟一点一点注入角色；将生活的细节揉碎了放进电影里，肌理脉络层层丰满。
看《相爱相亲》，就像与身边老友在倾心交谈。他们的故事在上演，不经意间，我们内心的某个角落也被重新拾起，这些角落是在日渐麻木的生活里，逐渐隐去的柔软情绪所在，却在此刻与剧中人物相互投射。看似坚强的外壳就这样被轻轻戳破，那些平日里难言的、难忘的、难以表达的情绪哗啦啦喷涌而来。
有人说看这部电影，“牙关咬得再紧也会泪崩。”我想，这应该就是共情的强大力量吧。
问：据说《相爱相亲》这部戏筹备了四年，它什么地方打动您，让您想把这个故事拍出来？
张艾嘉：故事脱胎于编剧游晓颖家里的真事儿。我喜欢它是因为这虽然是一个很小的事儿，但可以延伸出非常丰富的细节和人物关系。
问：习惯的叫法是“相亲相爱”，但电影片名却把“爱”放在“亲”之前，为什么？
张艾嘉：其实它最早的名字叫《陌上花开》，来自一句诗词“陌上花开，缓缓归来”，表达一种爱的意境。可是如果真用《陌上花开》，我想投资人会很害怕，这么文艺，谁看？！（大笑）
但其实这个故事的通俗性是够的，而且它真的是在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爱，所以就想说用“相亲相爱”做电影名字好不好，结果发现这个名字已经被别人先行一步登记了。我只能把它调过来，用了“相爱相亲”。但念多几遍慢慢可以领悟到，这样其实更合适，先有爱，再有亲。
问：您并非科班出身，入了行做演员，怎么会突然从演戏，跨越到导演呢？我记得您执导第一部电影《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时候，刚刚拿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吧。
张艾嘉：电影《某年某月某一天》其实是另外一个导演的项目，他正筹划拍摄，却不幸意外身亡了。嘉禾的老板知道我喜欢做幕后，就问我可不可以接手这个项目。在这之前，我有给其他导演当过副导演，也写过剧本。所以，这个项目就交到了我手上，我获得了人生中第一次当导演的机会。
问：印象中，您是从《观音山》开始，跟大陆的合作越来越多的。
张艾嘉：其实我1992年就来大陆拍过戏。那个电影叫《幻影》，是我跟李雪健老师演的。 导演是鲁晓威，他当年是电视导演，执导过《渴望》，转来拍电影的。这部戏给我的感触是，有些角色我可以演，但有些，我真演不了。因为我不是在大陆长大的，我没有经历过，不会演得很好。而且大陆有太多很棒的、我这个年纪的演员，我相信她们更适合，所以中间很多年都没有接过大陆的角色。
拍《观音山》我其实也想拒绝的，后来答应是因为李玉非常诚恳。她拍《苹果》的时候就来找过我，我觉得不合适拒绝了。后来拍《观音山》，她又来找我，我非常清楚她为什么找我来演那个角色，她要我演一个女人失去儿子的那种感觉。可最后片子出来，她把我的戏剪掉了，很可惜。
问：您的电影似乎很少请流量小花小鲜肉？不担心票房吗？
张艾嘉：可是如果我用他们的话，我会担心我的戏。（笑）你总得找跟角色像的人吧。就像我请田导来演电影里的父亲，他一走出来，大家会觉得就是他。但如果请个大腕来，首先我要花很多时间来忘记他“大腕”这个身份，我觉得太累了。
问：林青霞、林凤娇同早就已经收山，反倒是您，一直在演戏，导戏，做跟电影相关的事情。 如何一直保持这种工作的状态呢？
张艾嘉：不知道你去没去过日本，很多计程车司机带着白手套，西装笔挺，车子干干净净，他们对人礼貌，不卑不亢，因为他们尊重自己的职业。
我在国外呆过一段时间，看过很多场记，副导演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一辈子。这些都让我非常触动。我从入行第一天，就把拍戏视为一辈子的职业，现在依然如此。
问：《心动》是一个初恋的故事，十几岁少女的怦然心动；《20 30 40》里Lili对着镜子说“我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中年女性学会与感情说分手。《相爱相亲》里，岳慧英和老公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虽然都是讲爱情，但又都不相同。跟过去相比，现在的爱情观有变化吗？
张艾嘉：没有变化诶。我一直都很相信爱情的重要性，我对待每一份爱情都是真诚的。爱来自于冲动和激情，给人幸福感。但是在选择真正的长期伴侣的时候，我认为我还能保持一定的清醒，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过一辈子；什么样的人只能是段暂的相遇。
问：回顾过去，有什么特别遗憾的事吗？
张艾嘉：就是没能生个女儿喽（笑）。如果我早点生孩子，一定会生好几个；可惜现在就生了一个宝贝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