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当下华语电影里最不可忽视的人物
| 今天要提前安利一部电影，由徐浩峰导演的《师父》，这部电影12月10日才上映，不过已经有不少人看才提前场，豆瓣评分高达8.1分。
| 徐浩峰是谁？他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导演系导师，《一代宗师》的编剧、《道士下山》的原著、以及楼主非常心水的影评集《刀与星辰》作者。
对于武侠片的美学划分，大抵可以划分为这样两类，一类惯用威亚来表现功夫之高，另一种则彻底放弃威亚——毕竟那太过失真。
前者在众多武侠电影中得到各式花样的呈现，如《侠女》《卧虎藏龙》等，注重“飞天轻功”的梦幻视觉打造，这种奇观通过对于非人以及非常规现象的英雄塑造拉远了“功夫”与观众之间的距离，同时又使得观众的期望更高，总不免期待下一个镜头里出现更加瑰丽的场景，毕竟他们始终处于在远处仰望的状态；而后者如《聂隐娘》《师父》等，放弃梦幻如蝴蝶般轻盈的镜头捕捉，更多则是聚焦在动作细节以及对于环境地势/物品的巧妙使用上，这更拉近了“武术”与观众之间的距离，于是他们在心里预期上也不那么期待奇观展现，而是更加专注于节奏感——有时甚至有窒息的快感。
本文主要涉及后者，即放弃使用威亚的武侠美学，主要提及的人物是徐浩峰，而作品则是他最新编导的《师父》。
徐浩峰，应当是当下华语电影的武侠范畴里最不可忽视的人物，他凭借资料搜集能力，先用文字搭建了一个极具诱惑性的武林，在读者的想象里这个武林被还原成一个又一个传奇故事。
随后他又开始介入电影制作，用更加直观的画面给观众带来有悖于“港式”武侠的图景，于是他的影片首先伴随一种陌生感出现，其次他影片中的仪式感（规矩，切口）又好像带着大家走入另一个武林。
《师父》已是他编导的第三部武侠电影，相对于他强烈的独立气息而言，这部影片实在有些“大制作”的意味——这也证明他所做的努力有所回报，成本愈高，制作愈精致。影片讲述民国时期的天津样态，描述武行状况，也表现彼时的生活景象。这个景象里西洋舶来品与本土样貌呈现较为分裂的状态，即把握权力操控生杀大权的上层西洋化（身着洋装），而低下层民众则表现为本土化——这当然是历史原因，迅速接受舶来品需要经济支持。即便如此，在面对祖训与规矩时，他们也会自我欺骗的选择暂时性褪去西洋化外壳，而用本土化服饰共同完成仪式感。这种自我欺骗很容易打破，廖凡以外来者的身份介入，就是为了打破这个易碎的传统。
一
《师父》的起点来自廖凡的野心，这个身怀绝技的角色由南方北上，企图开拓属于自己的事业，而这个举动将遭遇当地的规矩。这强硬的规矩让他一身武艺没处使，只好转而用计，一个周期略长，回报不定的计谋——廖凡这个外来者从一开始就决心要打破当地的武行生态，这又是一个外来“英雄”用“绝技”制造麻烦的故事。
当地复杂的规矩让廖凡不得不假借他人之手，在这里，廖凡开始构建一个更加贴合当地规矩的“自我”。值得一提的是，在他构建这个“自我”以前，廖凡选取了一个女性伴侣——通过契约的形式——来达到“消解自身”的目的。廖凡与宋佳为伴，是为了隐蔽自己，而同时又必须要用另一个“自我”来替代。于是，宋洋渐渐成为本土化的廖凡，不仅技艺得到传承，同时廖凡的强烈意志（踢馆）也转移到宋洋身上。至此，廖凡这个外来者已成功构建第二个“自我”，尽管性格有别，但并不妨碍他坐享其成——至少在军阀介入以前如此。
廖凡在蛰伏期间主要处理三件事：习惯当地生活，与金世杰密谋，以及教授徒弟。于是廖凡在影片中总处于等待的状态，外来者的身份与话语权的缺失让他不得不等待。这种无力感阻碍着他技艺之展现，于是廖凡只能积蓄他的力量，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在剧中说“想打架了”，也才会有结尾处酣畅淋漓的释放。同时这种阻碍也让他愈加焦虑——力比多的困境——于是随着时间推移，他越发想知道密谋的进展以及成功的可能性，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廖凡带着野心来，却遭遇强有力的军阀介入他所谋划的事件，被打乱的计划同时也撬动了他的初衷，徒弟的死与金世杰被设计打倒让廖凡原本的想法坍塌。尽管蒋雯丽应许他开设武馆，但这严重的代价让他重新思考，于是整个主题又回到了更为传统的“复仇”。
“复仇”的直接体现便是结尾处的胡同比武，即影片向传统回归的重要戏码，这一场戏将影片拉回大众熟悉的模式，讲述廖凡如何闯关逃生，核心里是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传奇故事，把个人英雄主义发挥到极致。胡同比武的终结带着黑色幽默式，顺利打通胡同的廖凡却遭遇到拿枪的张傲月，然后出其不意的将其打倒。这个镜头大约算是徐浩峰给《七武士》遗留的武侠终极问题的一种回应。《七武士》里著名的一枪，在后世的作品中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要么在火器面前功夫全无用处，要么以神话形式碾压火器的威胁，而在《师父》里，徐浩峰算是一种揶揄，因为枪并没有射击。
这结尾告诉我们，徐浩峰实际还是愿意贴向“传统”的，只不过他把更多精力放在样态呈现上了。
二
宋洋在戏中具有极高的武学天分，这个天分也缩短了金世杰给廖凡预估的时间。但他被选为徒弟，并不只是由于他具有武学天分，还有对于他天真鲁莽的性格，或许还有几分对于他身份卑微的考虑。宋洋作为一颗棋子，具有似乎消耗不尽的力量，总是处于释放激情（打与被打）的状态。而这个状态正好与廖凡处于等待总是自我抑制的情形互补。
宋洋经历了习武成长蜕变，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脚夫打出名堂，建立自己的价值，同时还有爱情的萌发，但是这两者又突然被上层派生生掐断，成了一个无尽言说的点。
戏里共有两个关键人物死亡，徒弟的死亡属于悲剧（放弃自救，带着信念走向死亡），而军阀的死亡属于喜剧（自作自受，被集体传递的刀杀死）。由是，天真的宋洋承担了唯一的悲剧使命，这个悲剧被脚夫这个低下层团体放大，也直接影响到廖凡的决策。在这里，师徒关系已然颠倒，武艺高强，深谋远虑，但是拿他人前途做垫脚石的师父，因为徒弟的死，上了最为生动的一课。这种颠倒的关系也让廖凡的计谋受到强烈的震荡，虽然无法明晰内心状态，但最后他给宋佳交待时，还是能看出其决心的。
其余角色中，宋佳负载着强烈的迷影倾向，她的过去被减缩成一张图片，图片上的人物则是古典好莱坞时期大名鼎鼎的鲁道夫·瓦伦蒂诺，瓦伦蒂诺有着“拉丁情人”的称号，他的魅力让众多女性“沦陷”，宋佳也倾倒于这个符号性的人物，在与廖凡愈加熟识以后，她希望用廖凡的照片来替代瓦伦蒂洛位置。徐浩峰安排如此设计，大约表明了他也是一个足够浪漫的人。
金世杰被黄觉耍阴招，从而索性远走他乡，背后代表的是军阀在那些年代中逐渐增加的比重。似乎影片里最潇洒的角色就是金世杰，被黄觉打倒之前，享受特权华贵，并且在天津武行中素有威望，被打倒之后，带着白俄美女远走，并且以经商为目标。黄觉的“阴招”推了金世杰一把，让他的行为有点“改革派”的意思。
蒋雯丽则更偏向“遗老”的角色，一方面她继承丈夫的名望与势力，通过苦心经营来维持原有的样貌。对于强大的军阀渗入武行，蒋雯丽非常抵触，她选择“守旧惧新”，毕竟被军阀接手之后，她现有的地位将面临威胁。这看起来像是“保守派”的意思。
三
徐浩峰镜头下的武侠之所以给人带来新奇，一部分是因为他注重器具展现，另一部分则是来自于他搜集到的武林仪式的表现。这两部分合在一起，就成为了他口中的“样态”，即尽力营造契合故事的背景环境（时间/空间），许多导演也会朝着这条美学之路进发，但不知道是他们对于资料的掌握欠缺，还是太过注重戏剧的象征性图解，导致更多的武侠电影要么服饰太过相像，要么又太过夸张。总之，徐浩峰延续他所追求的美学表达，在《师父》里打造民国时天津武行图示。如果光是服装道具，徐浩峰已经能够给我们带来一场大众不甚了解的天津武林，但是他又不满足于此，用规矩加持影像，使得影片更加具有仪式感。不论百年前天津究竟如何，徐浩峰已经在他的影像世界中郑重的把“民国天津武行”介绍给观众，并且让观众在奇特的观影感受中信服。
《师父》除了视觉层面的样态还原，还有听觉层面的细细打磨。台词简短，精密，像是经过高度“冶炼”的产物。这一类台词刨去了纯解释性枝桠，留下的都是以驱动事件为主的对白。于是，这样的台词选择让观众不能再被动的接受“为什么”，而是要更加主动的思考影片呈现的内容。除了台词述说，影片中反复出现的旋律也让人印象深刻。虽然赧颜，但笔者对于影片中那段旋律的了解着实有限，只能恍惚感受到民国年间被引进中华的西洋风味，或有中西融合趋势，似乎稍显违和的曲调在配合着那个动荡的年代，当然这都仅是揣测，只希望有更加专业的人士来给出解答。
行文至此，我对《师父》的印象也大抵交待，只恨笔浅，不能更加深入探讨影片。总的来说，我一直对徐浩峰有所期待，而这个期待在《师父》中得到印证。于是，最重要的是，无论你对武侠的了解或者理解如何，《师父》都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