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迪厄|男子气概与暴力
男子气概与暴力
皮埃尔·布尔迪厄著,刘晖译
选自《男性统治》,海天出版社,2002年。
如果说妇女因为服从有贬低、否定她们的倾向的一种社会化作用,学会了克制、顺从和沉默的消极道德,男人也是统治表现的囚徒和暗中的受害者。那些旨在承担和实施统治的配置如同旨在服从的配置一样,并非存在于中天性之中,而是应该经过一种社会化的长期作用构成的,也就是说,如同我们所见,是一种相对于异性的主动区分的长期作用构成的。男子气(vir)意义上的男人状况包含着一种本分(devoir-être),一种人格(virtus),而且“不言而喻”的形式,要求不可辩驳。荣誉与高贵一样,是以一系列配置的形式存在于身体之中的,这些配置表面上是自然的,通常在一种行为、一种举止,比如头部的一种姿态、一种仪表、一种步态之中表现出来,与一种思考和行为方式、一种时代精神、一种信仰等密切相关——荣誉排斥一切外部限制,支配着有荣誉感的男人。荣誉(在双重意义上)借助一种力量(“这力量比他更强大”)指引着他的思想和行为,但是并不机械地限制他(他完全可以逃避要求,达不到要求);他借助一种逻辑的必要性引导他的行动(除非改变自己的看法,“他别无选择”),但并不用一条规则或一种理性算计不可改变的逻辑判断要求他。这种支配力量能够让他把在别人看来不可能和不可思议的行为,当成不可避免的或顺理成章的、也就是无需考虑和审查的行为接受。这种力量就是所形成的社会超验性,这种超验性作为必然的爱情、命定的爱情、有形的倾向起作用,这种倾向能够达到一种由社会本质构成并就此转化为命运的身份。高贵,或荣誉点(鼻子),在被视为高贵的整体配置(身体和精神的勇气、慷慨、宽宏,等等)的意义上,是命名和灌输的产物,经过命名和灌输,一种社会身份进入了一种生物学的自然之中,并变成了习性,即被归并的社会法则,这种社会身份是由这螳“神秘界线”中的一条界线建立的,这些界线被社会世界构造的所有人认识和认可。
男性特权也是一个陷阱而且它的对立面是永久的压力和紧张,这种压力和紧张是男人在一切场合展示其男子气概的义务强加给每个男人的,有时甚至发展至荒谬的地步。当男性特权为一个集体,比如世系或家族这个主体而行使,它本身要服从象征秩序所固有的要求时,荣誉观事实上表现为一种典型,或更确切地说,表现为一个注定要在不止一种情况下难以进入的约束体系。男子气概既被理解为生殖的、性欲的和社会的能力,也被理解为斗争或施暴的才能(尤其在报复中),但男子气概首先是一种责任。男人与女人相反,女人的荣誉基本上是消极的,只能得到维护或失去,女人的道德依次是贞洁和忠实。而“真正具有男子气概”的男人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扩大自己的荣誉,在公共领域内赢得光荣和尊敬。对男性价值的颂扬,起黑暗的对立面是女性特征引起的恐惧和焦虑:女人既是弱者和软弱的根源,也是荣誉(la h’urma)的脆弱性、神圣的左侧(女性的、与男性神圣的)右侧对立)的体现,总是面临受侵犯的危险,但是她们也会因为有弱者的武器而变得强大,比如狠毒的阴谋(thah’raymith)和巫术。因此,在不可能实现的男性气概的典型中很容易发现一种巨大的脆弱性原则。这种巨大的脆弱性,自相矛盾地导致人们有时疯狂地投入到男性的暴力活动中,比如我们社会中的体育运动,尤其是那些最适合生产男子气概的可见符号和显示并证明所谓男子素质的运动,比如打斗的运动。
众所周知,荣誉——或其对立面羞耻——不同于犯罪感,是在他者面前表露出来的,男子气概同样是由其他男人通过现在的或潜在的暴力事实所确认,并由属于“真正男人”的集团的认可所证明的。许多制度的常规,特别是学校常规和军事常规,包含着对男子气概的真正考验,这些考验旨在加强男人之间的相互联系。类似少年团伙的某些集体强奸的举动——令资产阶级少年记忆犹新的有失身份的行为,集体逛妓院是形式之一——目的是为了让经受这种考验的人能够通过他们的暴力行为,在别人面前,也就是在一切消除男子气概的爱的温柔和温存之外,显示他们的男子气概,这些举动清楚地显示了男子气概所有表现的他律性及其对男性团体评判的依赖。
某些“勇敢”表现的形式,军队或警察局(尤其是“精英机构”)和犯罪团伙,同样,更普遍来看,还有某些工作团体所要求或承认的“勇敢”表现的形式,尤其在建筑行业,通过引发大量事故的硬充好汉行为,鼓励或迫使人们拒绝安全措施和否认或藐视危险,这些表现的根源自相矛盾地体现在一种害怕中,害怕失去团体的尊敬或钦佩,害怕在“伙伴”面前丢脸,害怕看到自己被归入“弱者”、“瘦子”、“弱女子”、“被鸡奸者”等典型的女性范畴。因此,所谓“勇敢”有时植根于一种懦弱的形式中:为了让人信服,只需举出各种情况的例子,在这些情况中,之所以会有谋杀、酷刑或强奸这类行为,原因在于统治、剥削或压迫的意愿依赖一种“男性”恐惧,男人害怕自己被逐出无弱者的“男人”世界、被逐出所谓“强者”的世界,这些人之所以有时被称为“强者”,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痛苦,尤其对别人的痛苦表现强硬:凶手、施刑者和所有专政机构及所有“综合机构”,甚至最普通的机构比如监狱、兵营或寄宿学校的小头目都是“强者”,但同样还有新自由主义圣徒传记所颂扬的从事斗争的新雇主,他们也常常服从于外在勇气的考验,通过让过剩的雇工失业来显示他们的控制权。正如我们所见,男子气概是一个相当具有关系意义的概念,这个概念是面向和针对其他男人并反对女性特征,在对女性且首先在对自身的一种恐惧中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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