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迪厄|关于统治与爱情的附言
关于统治与爱情的附言
皮埃尔·布尔迪厄著,刘晖译
自《男性统治》,布尔迪厄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
停留在这一点上,就是沉溺于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说的“让人幻灭的快乐”(它无疑构成了社会学有时暗中追求的乐事),就是让整个令人着魔的爱情关系空间与研究保持距离。这种诱惑尤为强烈,因为不冒落入“学究气的滑稽”陷阱的危险,同时用分析的语言谈论爱情,更确切地说,避开激情与厚颜无耻、神奇故事与寓言或韵文故事的取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爱情难道是不受男性统治的法则支配的一个例外,唯一的例外,最重要的例外?还是对象征暴力的一种悬置,或是这种暴力的最高形式,恰恰因为它是最微妙、最不易察觉的暴力形式?当爱情在某个变种中表现为命中注定,即对不可避免的事物的依恋,这不可避免的事物使得许多妇女认为社会命运分配给她们的那个人可爱并爱恋他,至少在古老的卡比利亚或从前的贝亚恩,无疑还有远远超出这个范围的(正如同族婚配的统计所证明的那样)地方都这样时,爱情在幸福抑或不幸的激情中成了可接受的统治,认识不到的统治,实际上也就成了被认可的统治。受需求或习惯所迫,投入最难忍受的生存条件或最危险的职业中,对此,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但是克里奥佩特拉的鼻子在那里,以一切神话故事中的女人——诱惑者夏娃、骗子翁法勒、魔法师、女巫或巫师喀尔刻——具有不吉利的、令人恐怖和令人着魔的力量提醒人们,爱情的神秘影响可能施加于男人。人们认为暗中或在亲密关系的秘密(“在枕上”)中起作用并通过激情眷恋的魔术控制男人的那些力量,可使男人忘记与他们的与社会尊严相关的义务,颠覆统治关系。然而这种颠覆是对普通的、平常的和自然的秩序的最终中止,因而作为一种反自然的违抗受到谴责,恰好又反过来加强男性中心的神话。
但这是停留在斗争或战争的角度上。这是排除中止暴力和暴力关系的可能性,这种中止可能构成爱情或友谊的经验。但是,在这种神奇的休止中,统治似乎成了被统治的或更确切地说被消除了,而男性暴力被平息了(人们曾多次说明这一点,即妇女清除了社会关系中的粗暴和野蛮之后,使社会关系变得文明了),于是一向以猎取和好战为特征的男性观念结束了,性别之间的关系结束了;统治策略也同时结束了,因为统治策略通过导致担忧、不确定,期待、失望、伤害、屈辱,达到维系、束缚、压制、贬低或奴役的目的,再次引入了一种不平等交换的不对称。
但是,萨莎·魏特曼(Sasha Weitman)说得好,与日常秩序的决裂不是一蹴而就和一劳永逸的。只有通过无时无刻的、不断重新开始的努力,才能使爱情的“奇异岛”这个封闭的、完全自给自足的世界脱离算计、暴力或利益的冰水,这个世界是不断发生一系列奇迹的地点:非暴力的奇迹,只有建立在彻底的相互性基础上并允许完全信任与交付自我的关系确立才能使这种奇迹实现;互相认可的奇迹,如萨特所说,它使人感到“有存在的理由”,这种奇迹甚至在人的最琐碎和最消极的特征中,也在对意一次相遇的一种任意绝对化之中,并通过这种绝对化得以实现(“因为是他,因为是我”);无关利害的奇迹,这种奇迹使得非工具化的关系成为可能,这种关系建立在一种给予他人幸福的幸福之上,它在另一个人的赞赏中,尤其在他引起的赞叹面前,找到了源源不断的赞叹的理由。如此多的特征达到了它们的象征交换经济的最大力量,这类交换的最高形式是奉献自我和身体,身体乃神圣之物,被排除出商业流通。由于这类交换意味着并产生了持久的和非工具性的关系,正如戴维·施奈德(David Shneder)所指出的那样,它们与劳动市场的交换是截然对立的,后者是随便什么行动者,也就是无关的和可以互相替换的行动者之间暂时的和完全工具性的交易,为了金钱的爱情和功利的爱情这种措辞上的真正矛盾,代表了这种交易的被公认为亵渎行为的极限。
“纯粹的爱情”,这爱情上的为艺术而艺术,如同为艺术而艺术,对艺术的纯粹的爱一样,是一种相对新近的历史创造,“纯粹的爱情”与对艺术的纯粹的爱在历史上和结构上是相互关联的。无疑,以最完美形式出现的纯粹的爱情是非常罕见的,这种爱情几乎是永远达不到的极限——人们有时所说的“疯狂的爱情”,从本质上来讲是脆弱的,因为它总是与过分的要求,与“疯狂”(难道不是因为“爱情的婚姻”的离婚的风险如此之大,人们才投入其中)联系在一起,而且不断受到利己主义算计的复发或习以为常的简单作用所引起的危机的威胁。但是无论如何,纯粹的爱情还是多少存在,尤其是在女人身上,这足以使它被定为标准或实际的理想,让人值得为它本身或为了它引起的例外经验追求它。笼罩它的神秘光晕,尤其在文学传统中,可以很容易地从严格意义上的人类学角度加以理解:相互认可建立在中止为了象征权力的斗争的基础上,对认可的追求和相应的统治诱惑引起了斗争。在相互认可中,每个人都在另一个人身上认出了自己,把另一个人当成另一个自己,另一个人也这样看待他。这种相互认可可以通过其彻底的反思性,超越利己主义和利他主义的取舍甚至主体与客体的区分,达到融合和相通的状态。这种状态通常出现在接近神秘主义隐喻的隐喻中,两个人能够“迷失在彼此之中”但又不丧失自我。恋爱的主体摆脱了名誉辩证法的不稳定和不安全特征,只能从另一个像他一样放弃统治意愿的主体那里得到认可,尽管荣誉的辩证法建立在一种平等的假设基础上,却总面临着不断增强的统治冲动。恋爱的主体无限制地将他的自由交给一个也将自己的自由交给他的主人,在一种受到无限肯定的自由束缚的行为中与后者结成一体(通过不间断地重复“我爱你”)。他感到自己像一个几近神圣的创造者,仅仅通过他的爱人赋予他的权力从零开始(尤其是命名的权力,这项权力体现在所有独一无二和唯有他们知道的名字中,恋人们互相起了这些名字,它们如同在入教仪式中一样,代表了一种新生,一个绝对的开始,一种本体论身份的变化)造就他的爱人;但是这个创造者,作为报答,同时也将自己视为其创造物的创造物,他与自我中心的和以统治者自居的皮格马利翁截然不同。
相互认可、生存理由和存在根据的交换、信任的相互证明,这么多完美的相互性特征,赋予这个圈子与所有认可相匹敌的权力。这个圈子中包含着爱情的二元,即基本的社会单位,它与一种象征的、强大的自给自足分不开,且拥有了这种自给自足;而人们通常向“社会”制度和惯例要求所有这些认可,社会是上帝在尘世的替代物。
暴风骤雨
Will-to-P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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