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文苑丨寻访台州的“西南联大”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禾睦山房 Author 潘云岩
潘云岩老师乃台州学院校友。一直勤勉致知，励行致远，坚持在基层杏坛执鞭。近日，展示文稿《寻访台州的“西南联大”》，对母校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一段历史进行田野考察，热爱之心，立于纸上。承蒙应允，茲呈现于各位面前。同时，祝愿台州学院发扬光大优秀传统，争先进位，更上层楼。
禾睦2021.12.1于沪上明阳轩。
美丽的永安溪畔、下张村的村落边缘、一片田埂地边，有青砖砌墙的四围学苑——下张小学。这是一所超百年历史的乡村学校。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一场因缘际会让它突然声名烜赫。
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浙东南沿海烽烟四起。为免于兵燹，一群胸怀教育救国理想的知识青年，从海门出行，经黄岩，过临海，跋山涉水两个月，来到崇山峻岭的广度三井——仙居的大山深处。伺时局稍稳，在当地乡绅的鼎力斡旋与慷慨资助下，迁徙至下各镇的下张村——它是当时的省立台州师范学校，现今的台州学院前身。
恍如惊鸿照影，“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光阴荏苒，世易时移。师范学校早已经完成了非常时期的“南渡北归”，开启了本属于它的辉煌。下张校园则从师范到中学到小学再到完小，褪去荣光，回归其乡村小学的本位。
校园绿树浓荫，楼影斑驳，幽篁疏影，鸟语花香。近八十载沧海桑田，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兼程，历史陈迹已然倾颓，坍塌沦落，再难寻觅。唯有这一苑的老树，还是蓬勃青春，奋发上进，无言昭示一代又一代学苑人的精神气度。
操场边高大魁伟的法桐，围墙根耸入云天的水杉，西天井疏影娑婆的樟树，气象恢弘。刘禹锡咏《石头城》诗云:“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徜徉其间，一股怀古之情油然而起，一如唐代诗人元稹《古行宫》所述:“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首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下张小学食堂北，围墙根下，有偪仄的三角天井，保留有当年师范师生的汲水用井。青石板材质的方形井沿、井栏、石井盖。掀开井盖，可见井壁苍苔，并见井水盈盈。年近古稀仍不辍劳作的食堂阿姨介绍说，这井在食堂改建时，特意保留，现在是仅存的师范时期遗迹。
从三井到下张，从大山深处到平垟地带，学校得以成功搬迁，居功至伟且极具悲情色彩的是下张张家。
山高皇帝远的大山深处，物资供应极其匮乏，200多名师生的生活用度难以维系。终至人心涣散，内讧骤起。学校生死存亡之际，下张人张定邦来了。
张家是本地望族，家富于赀。张定邦，卒业复旦大学，时任县参议长，从事党务工作并兴办教育，再加上张定邦父亲时任厦阁（今下各）乡长，张家声望如日中天。
“台师之得奠定于此，胥出公之力也。”八十年代下张张氏重修宗谱，省立台州师范学校校长（1944.8~1949.7）许明远亲自撰写的《定邦公行略》成为《夏张张氏宗谱》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谋定而动，张家父子召集父老乡邻，大家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张家则来个大兜底，出人出钱又出地，并亲自督促，遂以本村大祠堂和原小学为基础，半年落成，完成了师范学校的搬迁安置。
其间逢校舍遭火，又是张家捐巨资以重建。“如此屡解台师于危难之中，其德行操守可知。”对张家父子的为人处事，甘苦与共的许明远校长一并予以高度肯定。张家父子泉下有知，当可欣慰含笑！
在师范学校淹蹇之际，张家父子不惜毁家纾难给了师生以荫蔽；在张家父子蒙难之时，师范师生还给张家父子一世的清白。义哉，许校长！壮哉，张家父子！
解放初，因形势所迫，张父远遁他乡。人劝定邦或一避。此时已任师范学校数学教员兼事务主任的定邦慨然长叹，我只是一介教育人！过去要办教育，现在要办教育，相信将来也要办教育！毅然留乡，终致一死。张父从此杳无音信，道上流传其沦落在上海街头，最终客死异乡。
2008年12月，下张小学被列为台州学院传统教育基地，在大门旁立碑以志。
每年，陆续有台州学院的领导师生来下张小学参观寻踪。
人们从南大门进来，笔直走，走过回廊，走过花坛，走过两幢八十年代的老楼，有展示橱窗，橱窗里展示的是国立师范从三井到下张的一段历史、一群人物。有创始人周继潆、有校长许明远、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群师生。橱窗正东向十多米处，有张氏宗祠赫然而立。穿过一个石板天井，推门进张氏祠堂，正东墙有张公祖像，南北墙悬套框牌匾，详细介绍台州中学（含简师部）从1939年2月至1949年7月烽火弦歌的一段历史。
今年夏天，学校拆除危房，也拆除了橱窗。这样一来，唯一能再现这一段历史的就唯有张氏宗祠。
学校里面怎么可能建宗祠？这还是现代的学校吗？乍一看，参观者疑窦丛生。但在阅读、了解这一段历史后，所有的疑云顿然消解。取而而代之唯有敬佩！对张家父子的敬佩，对下张张氏族人的敬佩！
正是下张张氏宗祠接纳了师范学校，正是下张张氏族人接纳了师范学校的师生！
是的，从来就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站在历史的关键当口，只要他能够顺天应人，做出有益于国家，有益于人民的抉择，他就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大写的人，就是大大的英雄。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人生里，哪怕只做这么一件事情，就可以说不枉此生了。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的人。但不可否认，优秀的人也极大地反哺着一方的水土。所以古人常用“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八个字把地和人、人和地完完全全捆绑在一起。
省立师范在下张的办学历史不过五年，但它留给下张的财富是深远的……
10月20日，没有风，只是蒙蒙的秋雨，正逢校园桂花盛开。迟到的花期，有毫不逊色的花香。楼前楼后，花坛台边，一排排，一行行，一簇簇，如冠盖相属，如玉树临风。淅淅沥沥的秋雨，自天空笼罩下来，覆压了村庄，覆压了校园。桂花树如绿伞、如穹顶，浓郁而幽微的桂花香，追随着雨丝，丝丝落下，落到嗅觉，落到脑海，落到心田……
学校北边的围墙外，一排农家自建房正在施工中，红砖墙已砌至两层，混凝土车在轰鸣……老师们说，这是下张张家正在拆旧建新。
张定邦生前育有三子，老大老二长大后都顺利地娶妻生子，有家有室。大约两年前老二离世，年逾八旬。
出校门口，偶遇年已耄耋的张家老大。《定邦公行略》有述:“公体貌秀伟，天禀过人。”老人家额宽鼻挺，仪表堂堂，颇有乃父之风。行动迟缓，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先前，我曾几次见过张家老二的媳妇，她已一脸沧桑，常谈笑自若。平常日子，她养花种菜，浇水除草，亲事稼穑。她还告诉我，平湖的许校长儿子特意来看望过他们。老人眼泛泪光，一脸温暖……
中国人都追求香火的延续。一脉相承，香烟不断是最大最美好的祝愿。眼下，老人的宿住都正常，后面有别墅规制的宅院，那是在义乌经商多年的儿孙辈的家——改革开放四十年，张家儿孙辈再一次勇立潮头，翻开了生活的新篇章！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烽火弦歌，南渡北归的西南联大不仅延续了中国高等教育的香火，而且成就了中国教育的辉煌。仙居的三井、下张虽不能比肩西南联大，但是它使台州教育文脉不断，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台州历史上的西南联大。
2021.11.12定稿，2566字
图片：潘云岩摄影
作者简介
潘云岩，仙居人，男，1968年生人。1988年台州师专中文毕业，2000年浙江教育学院本科毕业，2005年浙江师范大学教育硕士。现任教于仙居下各镇中心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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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台州学院校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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