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故事

1

村里有一家，独子和儿媳在上海，孙女上幼儿园中班了。儿媳又怀孕，踌躇是不是要生，打电话回来商量。公公得知，力主生下来，并当场开出条件：不用担心奶粉钱，从怀孕到生产，每个月贴补两千，只要生下来，再一次性给三十万（他能出得起这个钱，是因退休金每月有六七千）。儿媳说，但是爸爸，如果又是女孩怎么办？公公说，那也没关系，多个人热闹点也好。

就这样，孩子生下来了，又是女孩。老头也没话说，不食言，来看了一眼，走了。外婆是坚决不带娃的，第一胎的时候就没动过手。媳妇对婆婆说：“妈，现在就我们女人吃苦了。”婆婆说：“你当初悄悄打掉就算了，打那个电话干嘛？”

2

老黄家近日媳妇上门大吵，闹离婚，惹得二三十人围观。起因是早些天孙子生日，深夜回来，告诉爸爸，今天有个陌生的叔叔请自己和妈妈吃饭。夫妻之间由此争吵，一个怀疑出轨，一个坚决否认，争执中老公打了老婆一下，老婆夺门而出回了娘家。第二天娘家人岳母上门，要求离婚，理由是家暴。

这对夫妻，老公多年来开出租车，因为瘦弱力小，当班时每天也就开到晚上10点，也因此赚的钱也不多，多年来老婆啧有烦言。至于老婆，结婚17年来，除了第一年之外再未工作过，每天在家打麻将玩，那天闹离婚时当着众人面数落老公，说最近半年也就上缴了三千元，都不够麻将桌上输的。

夫妻俩常啃老，公婆曾说起贴补个三五千，儿媳嗤之以鼻：“三五万还差不多。”大概也是手头紧，最近她也去超市找了新工作。这次矛盾爆发，老公也心灰意冷，在家里说，以前不知道结婚是什么滋味，现在知道了，离就离吧，以后也不想要了。

这两年还有一个有意思的说法：乡下把女婿称作“雄媳妇”，意谓不止婆媳之间多矛盾，对女婿也须小心谨慎，否则很容易闹出事。

3

有人在邻乡的乡政府里上吊自杀。死者是近年乡里引进的大学生，辽宁人，妻子和他一样是大学生基层干部，在本镇镇政府做。

他落户过来，颇有决心，婚前父母就毅然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在县城另买新房。未料婚后家里一地鸡毛，口角不断，公婆与媳妇尤其处不来，妻子坚决要求公婆搬出去另住。无奈他们之前已经变卖了老家所有资产，也无余财再买新居。

争执不休之下，他去法院申请离婚，但法院不许，理由是“孩子还小，过两年再说”，他当庭说：“两年？这样的日子我两天都过不下去。”

自杀前，他在朋友圈向人告别，也跟妻子发了微信，但她以为是开玩笑，也没当回事。结果是两败俱伤：死者父母再次变卖房子家产，回老家去了；女方只能独自抚养孩子，在这样的小地方，物议纷纷，都说谁还敢要她？据说因为这“影响很坏”，仕途也不免大受影响。

4

晚饭后去村南散步消食，发现村里小路也安装了路灯。母亲和我一起走，往常她不这样。走了一程，我说，你不用特意陪我，我自己走就好了。她嗫嚅了下说，你不知道，那边树林里有吊死鬼。

前一阵，邻村一位62岁的老人被发现吊死在村南的树林里。他老家山东，在本村租房种地，卖菜为生，想是不愿牵连房东，所以特意选在僻静无人的林子里自尽。事后听说，他之前把15万养老的钱都给了独子，但当他被诊断出胃出血，看病没钱时，儿子却不肯给，一时想不开，就此寻了短见。

5

村里老李，一年前丧偶。他年轻时就喜欢唱歌跳舞，晚年就在自家院子里办广场舞，每天黄昏二三十人，老伴生前就不大高兴。如今他更无牵挂，放手享受晚年生活，在镇上跳广场舞认识了新女友，78岁找了个68岁的。

村里不免有人议论，觉得他老不正经。连我妈也说：“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几年？这没意思。”我笑笑说：“也许对有些人来说，正因为人生就这么几年了，才更要好好珍惜。”

但他遇到的阻力不仅只是邻里物议，还有实际的阻力，而这来自意想不到的人：儿子倒没说什么，倒是以往一贯关系不错的儿媳，这次竭力反对公公续弦。她说，人家只是看中你退休工人，身体又好，外面骗钱的坏女人很多，你怎么老糊涂了？都快八十的人了，你看中她什么？到最后，儿媳甚至说，你想要娶进门，那除非搬出去，我绝不让她进家门。

这儿媳原是老李前妻的徒弟，17岁就进厂子，因为聪明能干，师傅就有意招她进门。那时一度她自己家里还反对，但她坚决要嫁。如今反对公公再娶，村里也有人觉得看不懂。她说，我也看不懂我公公为什么要再娶，我们哪里对他不好？他又有足够的退休金，又不是不能自理。要说这对我们家无损，那是假的，怎么可能手指缝里不漏掉点？

老李经此一事，心灰意冷，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还坚持娶了新人。只不过很低调，他仍会住自己家，而女方也不过来住，其实她自家住得听说比老李家还好。他还是每天衣衫整洁，生活讲究，不过他说，现在看穿了这个儿媳，将来要改立遗嘱，把财产留给女儿。

6

家里路南堆放杂物的小屋子出租了，年租金1500元。我颇感诧异，谁还能看中这么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她说，是桥头饲料店的老板要租。

起先，这老板租了王二的老宅开店，年租金8千，今年要涨到1万2了；与此同时还在王二的胞弟王三的碾米作坊里打谷，一年也要付给王三七八千。不久前，王三去找哥哥，说要他把老宅的租金分自己一点，理由是，这是祖上传下的，自己也应该有份；但王二说，凭什么？这是老爹当年说好了给我的，白纸黑字，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碗里的分给你？

王三说不过，气愤起来，结果老板想找他租个小间堆放饲料，他也闹别扭不肯给他方便。老板莫名其妙：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争执，为何迁怒于我？你不租给我，我就没地方可去了吗？索性找我妈商量，好说歹说，把钱塞到我妈手里，就这么定了，租了我家的小屋。

这样一来，王三愈加不快，说要举报到乡里去。乡干部来后，老板说了前因后果，说自己合法经营，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乡干部也挠头，说了圆场话，说自己也是来解决问题，只不过有人举报了，总要来了解下情况，无意妨碍正常经营。待乡干部走后，老板一怒之下，索性打谷也不在王三家做了，反正村里还有另一家。现在听说，王三这两天家里不得安宁，老婆正在和他大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