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睿:电脑里的黑暗国度
闭网锁国里你怎样寻求真实?
到中国的第五天,今天是周六,本打算带着学生去天安门,可是下雨,雨从早上七点多开始下,淅淅沥沥的,缠绵的小雨,我躺在床上,一边在手机上跟学生在微信群里聊天,一边看两本书《A Life of Her Own: The Transformation of a Countrywomen in Twentieth-century France》和《为了人的尊严:中国古典政治哲学批判与重构》,张千帆著。两本书都好看,我交换着看,从一本自传到一本研究中国古代政治哲学的书。前者是一本关于法国东南部山区农村极度贫困的生活和人民的坚毅、顽强和充满爱的故事,后者是一位学者对中国古代政治哲学思想的分析和再思考。
学生们跟我一样时刻看着天气,我对学生说我们等到十一点吧,也许雨就停了。十一点,雨还在下,同学们有的来到楼下,问我的意见,那么今天就休息吧,明天天气好,我们再去吧,于是大家回宿舍去了。
我也回到宿舍,继续躺在床上看书,下雨的日子拥在被子里看书真是享受,我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慵懒地看书,看书而忘记世界是最幸福的时刻,这种时刻,我谁也不想见,对不起,我真的只想一个人跟书呆着,跟书呆着我不累,跟人呆着我累,就是朋友在一起我也累,因为我不习惯说那么多话,因为我孤独生活久了,常常怕和人交往,真对不起,内心里对想跟我见面的朋友说:请等一等,等我缓过劲来,等我克服自己的羞怯。。。。。
打开电脑,我的Gmail是上不去的,Google搜索也不能用,想找信息只能从百度,而百度的信息十分有限。长期生活在这个国家里,你必须学会翻墙,学会用VPN,可是我只在这里一两个月,我或许可以对付着,开始的时候我想。可是这五天来,每当我想要找个文章的时候,什么都找不到,做研究在这样的环境里几乎不可能,这里继续是一个封闭的王国,国王居然有办法建立了新的万里长城,而在长城里面的人,渐渐也习惯了。我以为自己也可以习惯,可是就连基本的研究搜索都不能做,比如我想搜索作者的家乡的位置,电脑慢得如牛爬山,最终还是面对绝壁,此路不通。看着电脑缓慢地转的小圆圈,我的恼怒燃燃地鼓着火苗。
看手机——雷洋事件在网上沸沸腾腾,各种评论目不暇接,情绪非常激昂,警察暴力——这无所不在的警察暴力在中国成为一个讨论的议题,与在美国近一两年来不停爆发的对警察暴力讨论交相呼应,这大概是当局天天在电视上播放美国的警察暴力取得的结果,他们可能不会想到声讨美国的警察暴力启发了中国观众,启发了中国民众。
众口多声的评论和讨论里充满了阴谋论的推测,人人都成了一场人人皆知的“嫖娼死亡”案的侦探,可见这个国家里的人的政治注意力的集中。舆潮中对体制的毫无信任让我怀疑中国的古训: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从网上看,当局早就失去民心,可他们还是坐稳着红色的天下。红旗到底什么时候能倒?我禁不住想。在此刻我最想的却是小事:如何促成这防火墙的倒塌?这网络的墙坚固如得如长城,现今的世界是一个多么小的世界,这个国家居然有办法闭网锁国,完全遵循儒教的阶级论的教育理念,以“下愚”为教育目标,把通往与其他国家连结的信息网络切断,愚昧百姓,让百姓得不到更多的信息,只有集权国家才做得出来吧?
看多了评论,我看很多评论的立场,也怀疑有些人究竟是什么企图。在中国很容易做意见领袖,只要你大声地骂当局,你就能赢得成千上万的欢呼,不管你是否有逻辑,不管你说的是否尊重事实,只要你骂,你就是英雄。那个XX,那个把妻子的鼻子都打骨折的“公知”,因为自己是英雄,又在这个时刻跳出来了,我跳过他的文章,不用看,就知道他又怎样在煽动情绪了。中国是很容易培养这样的知识分子的——他们煽动情绪,其实他们就是共产党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里搞革命的,利用老百姓的情绪来实现他们得到名望的野心,不过是——以民主的名义。而他们本身却是专制的产物,他们听不得也想听不同意见,他们自以为是,自以为真理在手,容不得挑战和质疑,而一个不能被质疑的意见,有多少意义?他们认为只能质疑政府,质疑当局,但不能质疑他们,因为他们是自封的意见领袖。
一个年轻人的死是一个观察中国的机会,比如今天已经有好几篇为嫖娼辩护的文章了,甚至证明二十世纪初的某些文人也嫖娼,因为嫖娼就具有了文化和历史合法性。嫖娼算什么,对男人来说——这些人论证,那是风流,那是倜傥,弥漫的对男性滥用权力的肯定让我继续冷眼。
在被封锁过滤的网络里,在被闭网封锁的国度里,怎么寻求真实?网络是一个表演的场所,各种各样的人都在表演,有的是真的在抗议国家暴力;有的在刷存在感;有的以此为意见领袖并觉得自己是个英雄;有的只是用各种噱头吸引公众的目光。被注视是虚荣与权力的满足,被倾听是对重要性的肯定。在这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在这个领袖遍地的时代,想做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被任何人领导,而独立判断——但这可能吗?我们的所有的信息都来自被过滤的网络,被蓖梳的网络。而网络大V们,在这个野心勃勃的时代,用他们的呼声,是唤醒我们?还是捞取政治资本?
我还是回到书里,书,他们无法控制。
2016/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