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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益唐首场公开演讲:数论是人类智力的横杆

2015-08-24 潘颖 赛先生


爱因斯坦曾说:“我无法容忍这样的科学家,他们找来一块木板,在最薄的地方钻出许多孔。”而张益唐是专门找最厚的地方来钻孔的人。


张益唐在“科学中国行”讲座现场


  • 《赛先生》潘颖


8月23日晚,北京。传奇数学家张益唐受《赛先生》主办的“科学中国行”系列讲座之邀,第一次出现在中国公众面前,以“我对数学的理解”为题发表演讲。现场座无虚席,人群挤满除讲台之外的每一寸地面。


爱因斯坦曾说:“我无法容忍这样的科学家,他们找来一块木板,在最薄的地方钻出许多孔。”而张益唐是专门找最厚的地方来钻孔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喜欢自我挑战的数学家,非但没有稳定的研究席位,还曾一度“流浪”美国各州,不时借住朋友家中,靠打零工为生。成名时,他已58岁。


他从未妥协:既没有向艰难的学术之路妥协,更没有向世俗妥协。


公众对张益唐的兴趣大多源于他跌宕起伏的人生,人们最容易问的就是:8年“流浪”生涯和50多岁才得到临时讲师工作的清苦生活,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从事科学研究的很多学生则想问,长时间思考一个很难的问题而迟迟没有进展,难道他不为拿不出论文而焦虑吗?


首次面对中国公众,人们急切地想要与张益唐直接对话,也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得到回答。



讲座现场席地而坐的听众



张益唐与现场听众对话


不要轻易放弃追求

一位学生问张益唐,有什么话想对那些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出大成果的人说。


张益唐缓缓答道:“我只能说,不要轻易放弃你的追求。因为人生经常就是这样,如果一直患得患失,总想‘这个做不出来怎么办’‘职称评不上怎么办’那就被吓住了。我知道这都是现实的问题,但我这个人,那么多年来就有个好习惯,我确实不去想那么多。我觉得穷点就穷点,没有什么。但我不能拿这话去要求别人。至少,你不要放弃追求,不要因为遇到一些挫折就不敢往前走了。”


“数学里有很多美,数论可能是最美的一种,”张益唐说:“这些年来支撑我的,就是对美的追求。因为我喜欢数学,我对数学特别有兴趣,不论环境、条件有多差。”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不过我也没觉得条件特别差,我还是能做下去。”


当被追问“数论的本质是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非常聪明的人,长年前赴后继地追寻这些百无一用的难题”时,张益唐说:“数论能够让人理解,但它本身又有很多深奥的东西非常难证明,这种反差导致了它的一种美。”


他说:“数论是横在人类智力面前的一个横杆,就看你能不能跳过去。这个挑战也是一种美。”


退到足够简单的原点

在张益唐成功证明“存在无穷多个之差小于7000万的素数对”这个“孪生素数猜想”的弱形式之前,最接近证明“孪生素数猜想”的,是早于他8年前发表的一篇论文。


这篇论文由美国人Goldston、匈牙利人Pintz和土耳其人Yildirim三位数学家合作完成,被其他数学家们取其首字母合称为GPY。虽然GPY看上去非常接近证明了“孪生素数猜想”,但仍然不能证明存在一对素数其间隔总是小于某一个特定的有限值。


后来,美国数学研究所把世界上做相关问题的专家都召集在一起,试图攻克最后的难点,然而一个星期过去,问题不但没显露出解决的曙光,还把大家都弄得悲观了,一致认为这个问题是不可能解决的。


那么张益唐是如何找到解决办法的?


“做数学特别是做数论,一定要眼界开阔,学别人的东西时最好有点不满足感,哪怕写这篇文章的人是一个名家,因为其实谁都是有局限性的。”张益唐说,那时他对前人的方法有一种不满足感,觉得太复杂了,而他感到不满足的时候,就会发挥出另一个“好习惯”,那就是后退,退到足够简单的原点去。


“做学问遇到困难时,可以放一放,更好的选择是往后退,退到你原来的出发点再重新去想,这时候你的感受很可能会不一样。”在这种办法的帮助下,他最终另辟蹊径,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


“如果你要做数学,至少在数论领域里,有时候你做不下去的原因恰恰是你没有掌握住它原初最简单的东西。所以你要退回起点重新去想,此时要想得慢一点。”张益唐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思维有多么敏捷。


鹿来了,也许灵感就不会来

想得慢一点,也许灵感就来了。2012年7月3日,仿似在迷宫中寻找连接出口的唯一通路,张益唐“至少从三个方向”去逼近“孪生素数猜想”问题的破解。


终于,灵光乍现的一刻出现了。“可能是半个小时,甚至二十分钟之内有一个突然的突破。”张益唐回忆起灵感降临的美妙时刻。“(我)突然发现了一条路,是可以将(之前)那三条路连接起来的。”


就在那一刻,张益唐已经知道自己可以把问题解决掉了,此后花了几个月时间补充细节。


而在张益唐灵感突至的这段故事里,值得一提的有趣细节,是朋友家的鹿。


为观看一场音乐会的排练,张益唐前往朋友家拜访,排练开始前,他跑去后院,期待着与鹿的邂逅。“朋友家位于美国的半沙漠地带,夏天又干又热,那些鹿受不了,就会跑到后院去乘凉,经常可以看到。”


然而那天,鹿没有来。“没看到鹿,我就在那来回转,最后就想出来了。”就在朋友家后院等鹿的那片刻时间,张益唐发现了解决问题的通路。


“如果那天鹿来了,你的灵感还会来吗?”


“鹿来了,很可能真想不出来。”


“如果那天不来,你的灵感之后还会来吗?”


“我觉得还是会来的,但我不敢说具体什么时候。”


照相机般的记忆

数学家大都有其天才的一面,张益唐也不例外。


张益唐说,证明费马大定理的安德鲁·怀尔斯(Andrew Wiles)9岁时知道费马大定理,而他比怀尔斯还早一岁——8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在一个数学家最珍贵的年龄,张益唐却不得不到工厂做工人,之后不断遭受命运的嘲弄。所幸,他和怀尔斯、佩雷尔曼一起,成为近20年来最伟大的数学家。


《赛先生》出品人张赋宇在致辞中说,即使张益唐没有成为数学家,他也会成为第一流的文学批评家、历史学家或音乐评论家。“我没有见过第二个比他知识面更广博的科学家,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比他记忆力更好的人。他能够随口背诵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作品,而这些作品他只需要看一两遍。”


对于他所感兴趣的东西,张益唐似乎具有“照相机般的记忆”。在现场,他还随口背诵了《史记·项羽本纪》的“结束语”。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埶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很难再找到挑战的伤感?我没有”

回顾30年来的数论研究生涯,张益唐总结的经验是:第一,不要把自己想得太聪明。“尽管现在媒体拼命吹捧我,我真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这是真的,不是我在假装谦虚。”第二,做学问,特别是纯思维的理论研究,往前推进的时候很可能最大的障碍是你自己,因为一个人在想一个问题的时候容易固守自己的思维方式,这时就要回到原来的出发点,不让自己成为自己的阻碍。


今年2月,美国著名杂志《纽约客》的专栏作家在采访张益唐的同时,还采访了也曾试图攻克“孪生素数猜想”的解析数论大师伊万尼克——后来张益唐论文的审稿人。当被记者问及为何最后的难关张益唐迈过去了,而他却没有迈过去时,伊万尼克回答说,自己的方法在技术上不够灵活。


上世纪90年代证明了费马大定理的英国数学家安德鲁·怀尔斯曾经承认,当这个困扰数学界300多年的难题被解决后,他有一种“很难再找到挑战的空虚和伤感”。对此,张益唐却干脆地说:“我没有这个感觉,做完孪生素数猜想后,我就在寻找要做什么别的东西。我苦恼的是,(成名后)我的精力确实被分散了,到现在为止这还是个问题。”


“您觉得孪生素数猜想是您的巅峰吗?”有人问。


“我希望我还可以做出至少不比这个差的结果来。”张益唐这样回答。


如今已成万众偶像的张益唐,心目中也有他特别崇拜的偶像,安德鲁·怀尔斯就是其中一位。


不过,与大多数人见到偶像时的欣喜若狂不同,张益唐的第一反应却显得有些“过分冷静”。


2014年9月,张益唐在英国牛津见到了偶像怀尔斯。“我见到他,一下就愣住了,说不出话来了。他非常绅士、非常客气。他认出我,我也认出他。第一次见面,他就走过来握我的手,我愣了几分钟都没有说话。”


说起偶像,张益唐笑着补充:“后来我想,我们国内有一些朋友看见我,会不会也有这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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