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单位:湘西州委宣传部
协办单位:湘西州金成新型建材有限责任公司
湘西州文艺评论家协会
名家简介
田 瑛,湘西人,现为《花城》杂志名誉主编。 迄今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龙脉》《大太阳》《生还》,散文集《未来的袓先》。主要作品有《大太阳》《炊烟起处》《早期的稼穑》《生还》《未来的祖先》等。其作品被评论界誉为写出了另一种湘西。
▲12月8日,田应明在乾州古城食闻书舍访谈田瑛。
名家访谈田应明:团结报社社长、总编辑
田 瑛:著名作家、《花城》杂志名誉主编
田应明:田瑛老师,你好,非常高兴你回到家乡。听说你要回来,我们《名家访谈》栏目组刚好利用这个机会,邀请你来聊聊湘西,聊聊你的创作。
田 瑛:回家能见到你们,非常开心。我编文学刊物,你做报纸,我们算是同行,应该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田应明:是的,你担任《花城》杂志主编多年,《花城》杂志可是国内非常有影响力的纯文学刊物,挖掘、培养了不少大作家。我们都知道,你在编辑领域也是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是我们湘西走出的骄子。
田 瑛:骄子肯定谈不上。这些年来,我离开湘西,是为了追求自己所热爱的文学事业。《花城》是一本注重文本、注重探索、注重新人的文学期刊,它一直为中国当代文学默默努力,孜孜奉献。能够在这样一本刊物工作,对我而言,是一件人生幸事。
田应明:文学刊物可以说文学的“晴雨表”。你在《花城》多年,你觉得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文学热潮相比较,当下文学是否显得冷清,或者如一些评论家所言——正走向式微?田 瑛:这是一个历史问题。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到现在,我是这段历史的一个见证者,也可以说是参与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国家正处于思想激荡的大时代,也是文学的创新时期。那个时候,文学很热,只要发表一个小说,各种刊物会纷纷转载,大家到处找小说看,到书店买一本好书都是要走后门的,真是洛阳纸贵。我记得,《花城》当年的发行量最高达六十万份,现在是不可能再有了。 田应明:我也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文学热潮,在大学里面,谁要是能够在刊物上发表一篇小说,或一首诗歌,很快就会成为全校的“明星”,文学青年在学校最是吃香,讨同学喜欢。田 瑛:当下,我们的文学很难有当年的盛况了,尽管网络文学热度不减,媒体喧嚣不断,但对文学的虔诚、热爱、敬畏,很难和我们当年相比。不过,文学虽然式微,但肯定不会消亡。文学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人类不可或缺。 田应明:除了编辑这个身份外,你还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作家,上世纪八十年代,你在《钟山》发表小说《大太阳》,曾引发评论界热议,大家都以为湘西又出了一个鬼才呢。田 瑛:写小说当然是我的热爱。但是,办刊物后就写得少了,到目前,我的小说写得不多,和当下某些高产作家相比较,我实在是低产,甚至是歉收,这当然是我的遗憾。 田应明:数量虽然不多,但这并不影响你作为一位非常优秀、非常有个性的小说家的存在。很多评论家都认为你的小说有鬼斧神工的传奇之气,有的说你的作品写出了“第三种湘西”。田 瑛:我的几乎所有作品,大致都来自湘西。尽管我离开湘西若干年,这几十年都在广州生活,但对我写作意义并不大。所以说,我的作品题材来源于湘西,文化内核归根于湘西,叙事语言、技巧、风格也或多或少受湘西地域文化影响。这是肯定的。当然,说我的小说写出了“第三种湘西”,这个说法我觉得值得商榷。从现当代文学史来看,继沈从文先生后,我们几代湘西作家都各自用自己的文字在书写湘西,你不好说谁是第一种,谁又是第二、第三种湘西,你说是不是?可以这么说——一代又一代优秀的湘西作家们共同构建了神秘湘西的别样图景。这样说可能稳妥些。 田应明:田老师,你非常谦逊,文艺评论家的观点肯定也有他们的理由或者角度。你刚刚讲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很多作家,从乡村走到大城市,甚至长时间生活在城市里,却极少写城市生活,故乡反倒是他们永恒的写作主题。比如,沈从文先生,很早离开湘西,也很少回湘西,却一生写湘西,写城市的作品寥寥无几。田 瑛:这确实是一个有趣的现象。故乡,太重要了,特别对于一个写作者。这其实关乎到一个深层的情感问题。比如,我从小在湘西一个村庄长大,经历山村的一年四季,每天的日升起,月落下,所有风雨,所有山川河流,所有的动物,如牛、羊、猪鸡、鸭等,我都会见证它们生命形成和消亡的过程。这个过程非常重要,这个过程会让生命之间产生情感。都市就不同了,我们整天吃到的这些动物,在乡村,它们就生活在我们身边,但是在城市里就把这些生命直接变成了一道菜,你看不到它们生命形成和消亡的过程。这样,情感就缺失了。还比如,在我生活的广州,珠江,就在我面前流淌,但我不太可能跳到它里面去洗澡。你面对这个水,不像故乡的河流,有着刻骨铭心的肌肤之亲。所以说,城市,对我的写作很少有帮助,它进入不了我的精神世界。我常常说,我就像一只恋家的候鸟,每到一定的季节,都会回到湘西,回到故乡,老家是心灵最好过冬的地方。 田应明:其实,还不仅仅是作家,对于每个流浪在外的游子,故乡,都是他们的根。我了解到,你这次回湘西,是带着你的新作《生还》来和家乡的读者见面的,这部新作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你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写上了“谨以此书献给生我养我的故乡”,洋溢着你对故乡湘西的热爱之情。这里,请为大家谈谈你的新作。田 瑛:的确,这次回湘西,我是专门为《生还》这本书而来,昨天下午,我们在吉首大学搞了一个读者见面会。《生还》其实是我写的一个中篇小说,今年八月份发表在《作家》杂志,随后,《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等一些重要刊物都进行了转载。小说发表后,觉得反响还不错,于是就以《生还》这篇小说名作为书名,出了这本小说集,一共选了十六篇我比较喜欢的作品,这些作品大都通过湘西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人物的视角,以反文化的姿态,描述了一个隐秘的、原生态的湘西。▲近日,田瑛新作《生还》读者见面会在吉首大学召开。 杨文洁/摄
田应明:《生还》写的是湘西赶尸。赶尸,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神秘的文化,而且,是最诡异的一个行业,也是湘西及周边一带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在学术上也存在争议。你为什么会选取这样一个题材? 田 瑛:的确,写之前,我也曾犹豫过。我甚至还征求过一些专家的意见,他们都说最好不要写。但我坚持要写,写完以后发表、出版,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写《生还》是以我自己的方式来写的——文学、史学双管齐下,来解构它。从史学上看,赶尸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那样神秘恐怖,除非你故弄玄虚,就难免骇人听闻了。相传苗民先祖蚩尤兵败中原,退守时行巫作法,悉数将阵亡将士尸首赶回故土。蚩尤作为首领兼大巫师,无疑成了历史上第一个赶尸者。又传明朝嘉靖年间,第二十六代土司应朝廷之命,亲率土兵出征抗倭,事后又如法炮制,重演了一回赶尸神话。神话的意义是影响深远的,“魂归故里”的观念大概就始于那个时期,它俨然宗教般在整个湘西迅速传播开来,由此派生出一种行业——赶尸。这是人类历史上最诡异的行业,它起源于湘西,也仅仅限于在湘西一带流行。人在外地为官、从军或经商,一旦客死他乡,定要千方百计将死者运回老家安葬,否则灵魂就会永远在外受苦流浪。山高路远,四季无常,人力运送尸体之难有如登天。这时候,一定有一个最先敢吃螃蟹的人,或许受到先人启发,异想天开要让死者自己行走,于是,赶尸匠便应运而生了。
田应明:我觉得你这样的创作方式非常好,特别从史学的角度去解构这些湘西的神秘文化,而不是为了吸引眼球,哗众取宠,对这些神秘的文化事像进行有意的歪曲。有了这样的史学态度和求实精神,你的小说才更经得起考验,才会站在更高的高度。 田 瑛:多年来,湘西的神秘常常被外人误解、曲解,甚至带有偏见的丑化。所以,我写作《生还》这个小说,也有为湘西神秘文化正名的意味。田 瑛: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曾先后两度做过田野考察,走访了湘西境内几个地方,相继见到了当时还健在的五个从业者。木讷、口拙、不善言辞,构成了他们的共同特征。和他们长期相处,你会发现他们沉默寡言到和哑巴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旁人是很难走进他们内心的。职业决定了他们从入门开始就学会了守口如瓶。我的初次走访几无所获。第二回我学乖了,以诚恳和耐心作钢钎,终于撬开了他们的语言之门,尽管只是露出一道细缝,但从中漏出的只言片语,都足以石破天惊。 田应明:《生还》作为一篇小说,如何处理生活真实和艺术虚构之间的关系? 田 瑛:小说是虚构的艺术,但是,虚构不是故弄玄虚,甚至歪曲。其实,从阅读的角度,许多读者或许更希望把赶尸写得更加诡异莫测,给世人继续保存一份神秘直到永远,至少不要轻易揭穿它。显然,我让这些读者失望了。我的写作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几乎用简短的篇幅就撩开了它的神秘面纱,也可谓一语道破了天机。 田应明:你这种从文学和史学层面的双重解构很有借鉴意义。解密了,道破天机了,并不是说它不再神秘了。沈从文先生的一些作品中也写到过湘西赶尸。湘西还有很多神秘的文化现象,需要进行更深层的解构,既要从文学上,也要从史学上。 田 瑛:文学创作要尊敬历史,但不能拘泥于历史,这也很重要。 田应明:据我了解,你最早的职业是一名军人,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你走向文学创作的道路?田 瑛:也许和我从小语文成绩好有关系。读书期间,我语文成绩一直不错,读初中的时候,我的作文经常拿到高中当范文念,但其他科目的成绩差。
我现在想来,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敏感的神经,这个神经在后天开发的程度怎么样,也许会决定你的人生方向。比如说数学家,一般从小就对数字敏感,很会算账;一个人从小对色彩、线条敏感,他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画家;一个人对声音敏感,会听出不同的旋律,这个人很可能成为音乐家。那么,对文字敏感,可能也是天生的,我或许从小就对文字比较敏感。
田 瑛:但真正走向文学道路路,把写作当终生事业,那是非常偶然的事。1971年,我在吉首军分区当报务员,因为我的字写得还不错,就负责编墙报,也写一些打油诗之类的东西,算是和文学沾了点边。忘了是在1973年还是1974年,反正是“七一”建党节那天,我在《团结报》发了一首诗歌,当时对我激励非常大。 田应明:哦,原来你还和我们《团结报》有这么一段渊源。哪天到我们报社的资料库里帮你找一下,肯定能找到你的那篇处女作。 田 瑛:当年发表这篇作品的时候,我的名字叫田新文,田瑛这个名字是后来改的。《团结报》是我们州委机关报,点燃了很多人的文学梦想。特别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大家都看报,你不知道,我当时发表那首诗歌,部队领导都看到了,还有很多同事啊,都对我刮目相看,那一下,我就觉得自己是个作家,兴趣就被激发起来了。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偶然的事情,让我热爱上了文学。
田应明:部队是一个出作家的好地方。莫言、阎连科、二月河、石钟山等都是从军队成长起来的著名作家。 田 瑛:我在吉首军分区待了8年。我大部分闲余时间都在阅读。记得那时,我经常去州图书馆,当年的州图书馆就在汽车站旁边。我办了借书证,每到星期六,就去图案书馆借一批书,一次二三十本,没有口袋装,就抱回来,读完了,又抱回去。那时对读书,真的很虔诚。这份虔诚,最终让我一步步走上文学道路。田 瑛:我是1985年转业到《花城》的,一开始做编辑。 田应明:虽然有不少文学刊物的编辑同时也是作家,但要把二者兼顾,两者都做得非常优秀,似乎很难。 田 瑛:编辑有两种,一种就是纯粹编辑,不从事任何文学创作。还有一种就是自己做编辑同时也是作家。我可以算作后者。当然,我其实是一个非常慵懒,不勤奋的人。在编辑工作岗位上,我确实付出了很大努力,但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写作,浪费了大把的时间,我的作品太少了,写得很少,少之又少。所以,如你所言,两者要做好,真的很难。 田应明:但是,如果自己本身是一个作家,更容易成为一个好编辑。 田 瑛:这当然是有道理的。其实,很多时候,那些给刊物投稿的写作者是很“势利”的。你如果纯粹是一个编辑,哪怕你是主编,他心里并不怕你,他只是需要你。但如果你除了是编辑外,还是一位作家,而且是一位优秀的作家,那么他会对你敬上加敬,你和他打交道,你向他约稿,他是不敢怠慢的。 田应明:这个感受我也有,我在报社工作,也常常鼓励大家,特别是副刊的编辑们,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一定要尽可能地做一些创作,这对一个编辑的综合素质,特别对他们的审美“眼力”会大大提升。 田 瑛:如果本身是作家,他看一个稿子,就会以一个写作者的角度,参与到这个作品中来。这样的话,或许能够给作者提出更多、更有建设性的建议来。 田应明:大家都知道,你在《花城》做编辑、当主编期间,发掘、扶持了不少我们湘西的作家。比如,田耳、于怀岸、黄青松、黄光耀等等,他们都成为了我们湘西作家的中坚力量。
田 瑛:我作为一个湘西人,关注湘西的文学创作,关注湘西的作家,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还能尽我所能,给予我的家乡人一些帮助,那也是情理之中。当然,我更是一个严谨的编辑,有不少湘西作家在《花城》发表过作品,但真正关照的很少,更多是实力使然。田 瑛:湘西,当然是文脉源长的沃土。沈从文先生在现当代文学史上的成就和地位自不待言。当下,我们湘西仍有一个比较稳定、比较有实力的作家群体。我更多谈谈在小说创作方面,比如,向启军、田耳、于怀岸、黄青松、黄光耀等这一批作家,都有很突出的创作成绩,有些作家潜力和空间还非常大,其未来的走向和成就,目前还不可预料。
当然,如果要再出一个沈从文这样的大师,虽说凡事皆有可能,现在我还是看不到。走出湘西,就是全国的比较,走出中国,就是世界的比较。这是一个无法预知的事。
田应明:“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湘西文学、湘西的作家们肩负着超越高峰的使命。 田 瑛: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们都想超越,谁不想超越?但是你说,超越容易吗?很多作家似乎在学习、模范沈从文的写作风格,但是大多只模仿了一些皮毛而已。
这里,我想重点谈一下田耳。前不久,广西大学为田耳举办了一个作品研讨会,我也参加了。在发言的时候,我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就是田耳作为一个湘西人,迄今为止,他的生活经验基本上是湘西的,他早期很多作品也受到过沈从文的影响,这是无疑的。但是,现在,你看,他的作品很少有湘西的痕迹。他的思考可能比我们更远一些,他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作家,有巨大的野心!这些年,他读了不少西方的作品,他有意识地要摆脱沈从文的影响。每一个作家后面都站着一个大师,但我们要努力让这个大师离我们而去,另辟蹊径,才能超越背后的高峰。
田应明:一个作家要有超越高峰的“野心”,要有另辟蹊径的“智慧”。非常有道理。你刚刚所言,相信对湘西的作家们会很有启发。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祝你在家乡开心。也祝你新作《生还》大卖。 田 瑛:好的,我的家人正等着我这只候鸟回家吃饭呢!感谢你们,让大家共同享受了这美好的午后时光。
来源|团结报(文字整理/欧阳文章 图片影像/岳跃强 杨贤清 谢杰)
编辑|杨世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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