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中国文化的精神
黄摩崖的《头颅中国》并不是一本通俗的历史读物,而是试图以一种新的“文明”概念来理解文明的中国是如何产生的,而作为文明的源头,中国先秦文化包含着那些核心的价值,这些价值又是如何滋养中国人的精神,以使得文明的香火得以绵延不绝。此书立意高远,抱负非凡,并具有强烈的现实指向性。
作者:黄摩崖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年7月
什么不是“文明”
在探讨文明的概念时,历史学界大多着眼于器物、城址、货币,等等这样一些实体性的存在,但文明并不是一种物的存在,甚至不完全等同于这种物背后的技术的进步。即使被普遍认为的文明要素:“文字”,如果仅仅停留在一种工具性、使用性的层面,也很难说会文字就一定意味着有文明。
摩崖的书,让我对这样一些文明的概念产生反思。摩崖指出:青铜未必是青史。文明当然和物质技术的进步密不可分,但物质技术本身却并不是文明,物质技术意味着手段,意味征服的强力,而文明则是一种心灵的状态,一种精神的姿态,一种文化的气度。文明当然和政治权力有关,但它强调的不是权力的本身,而更多的是关涉到理想的政治形态,或者说关涉到“正义”。摩崖指出:“鼎本身不过是器物,‘不器’才是文化”。人类即使能够武装到牙齿也仅仅证明人类兽性的强大,而与文明本身无涉。
传统史学界所理解的文明的可能性的某些条件,而不是文明本身。这些要素对于文明而言并不是充分必要条件,甚至不是必要的条件。所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只有这些物质条件、技术手段不仅仅意味着征服自然的能力的提高,而且也构成对人的自然性(动物性)的一种陶冶,并在这种陶冶过程中使人脱离了兽性,摆脱了蒙昧,使人性变得细腻和丰富,产生了基本的价值观念、美感意识,才有文明。
什么是“文明”
既有的历史书写关注的更多的是物质、技术、器物的层面,黄摩崖毫不讳言文明一定是“傲慢”的,“不傲慢不足以超脱蒙昧”。我认为这种傲慢可能就是文明的基本的精神姿态。不仅需要一种傲慢来超脱蒙昧,而且文明一旦生成就设置了它的对立面。文明是什么?文明是一种价值形态,是大是大非之间的对立。文明指向的是人性的高贵。在《头颅中国》中文明的概念由“头颅”这一意象所象征,它与“奉献之勇气、生活之智慧、人格之尊严、社会之理想与历史之信仰”,这一切都是一个共同体历经艰难、苦心孤诣而取得的,这些价值才显得如此珍贵,需要小心地呵护。文明意味着为自己确立一个更高的精神标准与价值标准。
文明是一种感召力,“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你不服,我打服你。这不是文明,而是暴力。中国文明的傲慢不体现在暴力上,而是在这种文明的高贵所形成的格调、气质,秉持更高理想的族群自然更自信于自身的文化感召力和影响力。武王灭商也没有实行种族大清洗,所以中国文明发展到西周就出现了摩崖所谓的“古典礼乐联邦制”。武王封建与周公制礼作乐相辅相成,以礼乐来协和万邦,黏合各个封国,乃至感召蛮夷,风化天下。
文明需要后继有人
在摩崖看来,“文明是史,未进入文明之前是史前时期,未进入文明的文化是史前文化”。也就是说,历史的概念和文明的概念密不可分,无文明即无历史。如果将历史看做一个发展的过程,那么这个过程并不是自然意义上的循环,也不是空洞的时间的过程,而是文明的生成与完善。这种文明的生成与完善最终体现在人性的不断丰富和成熟。
历史的内核是文明,文明的目标是人。这意味着历史是一种朝向人性完整而展开的可能性。所以,我们看到从商到周的历史发展并不仅仅是技术的演进、生成方式的变革、政治制度的完善,而且也包括了人的观念、情感的深化和完善。鬼神迷信逐渐被天道观念与德性原则所取代,人的情感变得更丰富和细腻,这在《诗经》中表达爱情的诗歌中体现得非常生动。这样一种曲折、深沉的情感表达在之前是不可能的。这些都是文明的成果。
但这种历史展开的可能性,在摩崖看来并不意味着历史的终极目标只有一个,而要“回到事物的本初状态,充分估计人事的复杂,相信历史本有多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植根于具体的历史情境,因而理想的文明形态未必只能是一元的。每一个族群都有其自身的历史情境,都在具体的历史情境中因时顺变,继往开来。孔子所谓:“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历史必定需要在新情境中不断展开,而展开的前提是需要对既有的文明有一种自觉。若无自觉,就没有对未来的想象,就屈从于种种野蛮的力量。
历史就是对文明的自觉,只有自觉才能展开历史。并不是所有在历史上存在过的族群都是历史性族群。黄摩崖就指出,在当时古老的部族势力虽然彪悍,但是除殷周之外,都属于“无历史族群”。比如“羌方”,并没有一种超越血缘之上的文化的理念来统合这一族群,他们既缺少一种向过去追溯的能力,也缺少一种展望未来的眼界。他们的欲望更多地被环境所左右,指向他们当下的生存的需要,他们缺少基本的历史意识。
文明的脆弱性使得历史是很容易中断的,历史性族群也很容易变为无历史族群。“没有哪个民族是天生的结果,所有民族都是追认的。无论生灭,必须后继有人,得有人来追认。”文明一定是需要重建的,没有重建能力的文明是没有历史的。
在这文明冲突的时代,曾经作为中国文明的终极根源的天与道的不辩自明性早就被消解得体无完肤。文明的形态多样,我们的选择似乎更多元,我们可以是文明的后继者,我们似乎也可以认同另一种“文明”。但回首过往,那些郁郁乎文哉的典章制度,那种文质彬彬的生命气象,那些高贵的姿态与卓尔不群的风骨又怎能让人忘怀!摩崖指出:“国人决不能丧失对国族文化的自信与尊崇,既应对中国文明史有同情之了解与温情之敬意,也应对中国人之未来充满期望”。
在今天,文明当然重要,但将文明作为一种争辩的能力和展望未来的能力,参与到普遍性的竞争中去,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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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作者|刘泰然
编辑|刘娜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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