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抢梁粑
很久以前,我的家乡时兴这样一种风俗:哪家竖新屋,就得甩糯米粑粑,称之为“甩梁粑”。主人家主要讨个吉利,以求今后子孙满堂、财源滚滚、兴旺发达,一切顺利。有人甩,当然也就有人抢。全村不分老少大小,以及主人家的亲戚朋友都可以一起抢。可以说,其乐趣就在一个“抢”字。在众多的游戏与童年趣事中,我最喜欢的大概就是抢梁粑了。
记得八岁那年,我家竖了三间青石碧瓦的新房子。凌晨四更天,天刚麻麻亮,寨子里的人们就起床了,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男女老少,几乎所有的人潮水般涌向我家,不约而同地站满屋场的里里外外。几个后生早早坐在屋梁上,大哥与堂兄也迅速地爬上去,各自端坐在两头,手心握着一块大红绸子布须和几粒粗细不同的朱砂,这是压在主梁木两头的吉祥物。
土家建房上梁。余光龙 摄
主梁木先是放置在堂屋中间。时辰差不多时,木匠师傅虔诚地走了过来,对着主梁木跪拜三下,焚香之后,便拿起斧头和钻子,在主梁木两端各凿穿两个洞眼,溅落的木屑碎渣被母亲捧着的大簸箕稳稳接住。按照乡俗,木屑,寓意为“财喜”,接木屑就是接财喜。然后木匠师傅将屋梁放下的绳索牢牢系住主梁木,依次举起摆在主梁木上的三个酒杯,一边倒泼一边高声喊道:“一杯酒,敬梁祖;二杯酒,敬鲁班;三杯酒,敬……”嗓门刚打开,点燃的鞭炮就噼里啪啦地欢唱,主梁木在优美动听的上梁歌中被缓缓拉起,沉寂的天地顿时热闹沸腾起来。
祭祖、祭鲁班过后,便开始抢梁粑了。只见那几个高高坐在梁木上的青皮后生,抓起一坨坨梁粑,天女散花似地向空中抛去。人们仰望着、呼啦着、叫喊着、奔跑着,一齐扑向屋角、岩缝、土坑,使拥挤的新屋场更加拥挤。他们互相撞着、抢着,全没了平日里的主客之分和长幼之别。有时几个人同时抢到一个梁粑,各自使出吃奶的劲,紧紧揪住不放,谁都不肯先松手,哪怕兄弟姊妹也绝不相让,凭着气力和神色击败对方,最后一个梁粑被掰成几瓣。有时梁粑正好砸在人们的头上、脸上或背上,痛得大家哭笑不得、直喊“了了妈”。有时上面甩梁粑的人虚张声势,声东击西,逗引得下面的人们晕头转向,扑腾个空。有时他们又故意吊人胃口,手里梁粑高高举起,却迟迟不抛,人们只得伸长脖颈、久望苦等,不断骂朝天娘。更有刁钻者,将梁粑投向那水缸、木桶或烟灰锅盆里,弄得大家浑身是水、满脸锅灰,落汤鸡或花猫似的。甚至为了一个梁粑,滚作一团,咬牙切齿,拳脚相加,非得争个高低输赢。所以抢梁粑可以说既是一场精彩纷呈的乡村春晚,海底捞月、雄鹰展翅、黑虎掏心、饿狗抢屎、空中接球……形态万千,赏心悦目,令人捧腹大笑;也是一场非常激烈的竞争,往往搞得你鼻青脸肿、衣冠不整、惨不忍睹。纵使缴获了对方的战利品,圆圆的梁粑也成了泥粑,沾满泥土,奇形怪状,变得像丑八怪了。尽管这样,人们并不沮丧,得者自是心开莲花、扬长而去,失者也是醉翁之意、乐在其中,皆大欢喜。大家并不在乎那几个梁粑粑,主要是想讨个好彩头,图个吉利,祈求家庭安康幸福,看重的是那份难得的乐趣。
当然,甩梁粑的同时,时不时又夹杂着一颗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和一分两分的硬币,纷纷扬扬,漫天洒落,让欢乐的人们更加惊喜若狂,有了意外的收获。
不过对于争强好胜的我来说,当时实在是太惨了,两手空空,一无所获,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我家的梁粑“抢夺”一空,心里酸酸的,竟委屈地号啕大哭。父亲只好偷偷地往我荷包塞一串炮仗,我才破涕为笑。
后来,我长大了,由于求学离开了家乡,就很少有机会再去抢梁粑了。
有一年,我回到家里,突然听母亲说叔叔家竖了大房子,又使我想起抢梁粑的趣事来。我急切地问母亲,叔叔家是不是甩了很多梁粑。“哪甩什么梁粑呀?梁木都不用了,全是钢筋水泥……包放了三天三夜录像看!”我又喜又惊,怅然若失,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如今,乡下家家户户建起了漂亮的小洋楼,我也在城市里住进了高高的商品房。虽然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但乡情乡趣似乎越来越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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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作者|杨胜国
编辑|刘娜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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