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编辑有约】朱健翔：刻画时代与乡愁

刻画时代与乡愁

——访谈湘西籍著名版画家朱健翔

　访谈嘉宾：

湘西籍著名版画家朱健翔

　　朱健翔：1975年出生于湘西州泸溪县浦市镇，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藏书票研究会常务理事，湖北省美术院专职画家、典藏研究部主任、学术委员会委员，华中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湘西版画院院长。其作品多次入选全国美展、全国青年美展、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等国家重要专业展览。曾获“第十届全国美展”优秀奖、“第四届全国青年美展”优秀奖(最高奖）、“大道有痕·2018中国百家金陵画展（版画）”典藏作品奖（最高奖）、“第二十一届全国版画作品展”优秀奖、“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进京作品”、“第十二届湖北省美术作品展”金奖、国家艺术基金2015年度青年艺术创作人才资助、国家艺术基金2018年度滚动资助、湖北省第十一届屈原文艺奖。其作品多为国家艺术基金、中国美术馆、中国美术家协会、江苏美术馆、四川美术馆、湖北美术馆、重庆美术馆、（中国）台湾美术馆、湖北省美术院美术馆、江苏省大剧院美术馆、李自健美术馆、三峡美术馆、美国圣安东尼奥艺术博物馆等机构收藏。

　主持人：

　　田应明：团结报社社长、总编辑

访谈时间：2022年8月22日下午

访谈地点：泸溪县浦市镇青莲世第

访谈现场

田应明：今天，我们来到浦市古镇，访谈从这里走出去的著名版画家、华中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朱健翔先生。

浦市古镇是湘西四大古镇之一，这里有着浓厚的艺术氛围，也有着特别的烟火气息。朱健翔先生便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这么一个艺术氛围和生活环境，对健翔先生的成长和走向艺术之路应该是有影响的。健翔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对版画艺术产生了兴趣？又是怎样让自己在版画艺术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坚实的？

朱健翔：我从小就喜欢绘画。我们现在所在的青莲世第，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带着我到这里，拜当时这里的一个美术老师为师。我在这里跟着老师学画国画、写书法。浦市是一个有浓厚艺术氛围的地方。从小，我在家接受着艺术的熏陶，我的七伯父是泸溪县一中的美术老师，也曾是县书法家协会主席。我读初中的时候，就住在他家。到周末，我就会把我写的书法给他看，伯父会指出我书写的不足。在日积月累中，我慢慢地对中国的传统书法绘画艺术以及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朱健翔向团结报编辑记者介绍自己的版画作品

　　我大学学的是铜版画专业。记得毕业时，我的很多同学纷纷转行选择去做设计，可能是做设计的就业前景和收入都会好一点吧。但我怀着对艺术的向往，坚持版画艺术学习、研究、创作。大学毕业后，我在一所大学从事美术教学工作，由于条件限制，我没有办法继续从事我大学所学的铜版画专业。这时候，我研究出了一套新的版画技法。运用这个新技法，我做了一些比较写实的人物作品，参加了全国美展、全国青年美展等国内重要美术展览和一些专业版画类展览，得到了业界的肯定认可。

视频｜朱建翔：创办湘西版画院是希望为家乡注入更多文化元素

相比传统的版画，我的版画作品画幅更大，而且更加写实、更加细腻。我创作一幅作品经常会花费很长时间，有的作品需要花一年的时间来创作。创作的过程中很艰辛，但是我觉得我很享受这个过程。每当夜深的时候，一个人在那坚持刻版，看上去很孤独，但内心是非常充实的，作品中的每一刀每一个细节都是我的心血。我觉得，我把时间都留在了作品上，我的生命也因此得到延长。我把我太多的时间都投入到创作中去，把我所有的感情、经历以及对艺术的追求都融入到作品中去。很多年以后，我们在这个世上消失后，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留给后人。

田应明：版画创作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那请您给我们科普一些关于版画的知识吧。

朱健翔：其实版画也并不神秘，我们老百姓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触摸到版画作品。我们所使用的人民币，其实也是一种版画，只是它没有数量的限制。版画跟普通绘画一样，只不过它需要一个中间媒介物，而不是直接在画布上、宣纸上画。

团结报社和泸溪县委宣传部领导参观浦市溪山行创作基地

　　从属性来讲，版画可分为凸版、凹版、平版、漏版等。比如，我们团结报社要印刷报纸，采用的是平版印刷技术，这种技术也可以应用到我们的版画创作中来。我创作的作品以凸版画为主，跟我们的篆刻一样，凸起来的这部分图形，最后滚上油墨就成了凸版画。

　　我从事版画艺术创作，一方面是我教学工作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受到我们湘西老一辈艺术家们的影响。湘西籍老艺术家黄永玉先生，从十多岁开始就进行版画创作，直到从中央美院退休后，他才拿出更多时间去创作国画。我曾经去拜访过老先生，他说他是靠版画起家的，是靠版画养活自己的，他留下了很多非常优秀的版画作品。我在与他接触的时候，能感受到他对版画的热爱。

田应明：湘西版画院是您在浦市设立的一个版画创作基地，您是什么时候谋划要在家乡办这么一个版画院的呢？

朱健翔在创作

朱健翔：在浦市创办湘西版画院的想法由来已久。在我大学毕业之后，我曾无数次梦到我印象中的家乡浦市，那都是我没有亲眼见过的景象。梦中的浦市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一派繁华盛景。我在梦中看到家乡，常常会泪流满面。几年前，我回到浦市，将我多年的想法付诸行动，接下了青莲世第，创办了湘西版画院，有空便回到浦市。说来也奇怪，自从开办湘西版画院后，那些神奇的梦境再也没出现过。

　　在老家浦市开办湘西版画院是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但是要做好版画院的工作，并不那么简单，要面对很多的困难和问题。如何坚持梦想？如何面对现实？我曾经想过，理想的东西交给理想去实现，现实的问题交给现实去解决。当我遇到了资金问题的时候，我们不能用理想去解决它，也不会因为资金问题就放弃理想，我还是会用现实的手段解决现实的问题。我觉得这样把理想与现实分裂开来处理，非常好。

朱健翔版画作品《截面之十一·宽度》（60x150cm）

　　我创办的版画院为什么会叫湘西版画院？我是想把湘西版画的根留在浦市。黄永玉老先生包括湘西其他老一辈的艺术家，都曾创作过版画。我希望，湘西版画院可以把湘西版画的资料收集起来，把湘西版画的面貌和历史整理出来。

田应明：在您创办湘西版画院过程中，经历了理想与现实的碰撞。您觉得，您所遇到的现实与自己所想象的困难有多大的差距？

朱健翔：我觉得，我所遇到的现实与我想象中的问题基本是持平的。从我的个性来讲，遇到了困难，不能一下子达到自己所期望的那样，我就会慢慢地去解决，包括现在我让我的学生到浦市来研习工作，自己和学生每天在这里刻版创作，我想这些日积月累的工作，对于浦市古镇沉淀历史文化是有意义的。

浦市当年的兴盛，除了经济的繁华外，还有文化上的繁华。现在，我们对浦市进行文旅产业开发，我想我应该尽自己所能，为浦市注入一些文化的元素，为浦市的发展做一点点小的贡献。

朱健翔版画作品《素素》（73x40cm）

田应明：艺术作品都有主题，有一个主题是很多艺术家都绕不开的，那就是乡愁。乡愁其实是很具体的，比如说我们浦市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也可以是夕阳西下、大河东流，还可以是市井烟火、茶余饭后。这些东西可能都在您的内心中有很深刻的痕迹。在您的作品里，是通过哪些方面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和您的艺术理念的？

朱健翔：我的版画创作大致分两个类型：一类是从纯粹的艺术形式出发进行的尝试和探索，这类作品有一定的学术性，讲究的是版画语言的运用。另一类作品，就是以湘西土地上的人和事作为根源进行的艺术创作。在十多年前，我就开始做湘西少数民族人物肖像的创作。我用比较写实的技法，通过创新“灰调”这一艺术形式，把人物形象、服饰等表现得非常贴切。后来，我又尝试了很多群体人物肖像的创作，我有一幅作品是2015年度国家艺术基金资助的青年人才项目，我表现的是在州府吉首老百姓聚在一起看节目的一个场景。

田应明：您所描述的作品是不是《截面之十五·温度》？我对这幅作品有点印象。

朱健翔版画作品《截面之十五·温度》（200x80cm）

朱健翔：是的。这幅作品有两米长，我刻画的200多个人物中有知识分子，也有农民，有土家族的，也有苗族的。作品表现的主题是新时代老百姓新的精神面貌，展现的是老百姓的幸福生活和他们对生活的热爱，我感觉画面是充满温度的交响乐，我便将作品命名为“温度”。

我刻画人物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是用我的手、我的刻刀在触摸每一个灵魂。在这幅作品的创作过程中，我每天只刻一个人物左右，尽可能让我的每一刀都尽善尽美，把人物的精气神完美地表现出来，把我的艺术语言表达出来。

朱健翔版画作品《截面之十·强度》（90x120cm）

田应明：您对《截面之十五·温度》的创作，让我想起了徐悲鸿先生的口头禅“尽精微，致广大”。您在创作时，我能感觉到您是用自己的灵魂赋予作品灵魂，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艺术境界。

朱健翔：我当时写了一个创作心得。这个作品具有浓烈的现实主义情怀，表现的是新时期湖南湘西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变化，以及广大民众精神面貌的改变。作品坚持具象写实路线，并积极融入现代创作意识，力图反映广大普通老百姓的生存状态和浓郁的生活气息，犹如充满温度的交响乐。

　　最近这两年，我创作了不少湘西题材的作品，包括作品《截面之十六·广度》。这是上一届全国美展的进京作品，作品描写的是花垣县十八洞村民欢度节日的一个场景。

朱健翔版画作品《截面之十六·广度》（120x180cm）

田应明：您的创作，不论是湘西题材的还是非湘西题材的，应该都蕴含着您对艺术理念的理解和把握。您的艺术理念，可以用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来概括呢？

朱健翔：刚才，田社长您也讲过“尽精微，致广大”的理念。虽然我们的作品在创作时可以尽量让他们表现得更细腻，但其实作品中包含的抽象思维，包括作品创作的时代背景、反映的现实主题等都是需要通过细节来表现的。我的很多作品，包括我前期的比较抽象的一些作品，其实都是以创作当时的一些重大的事件为创作背景的。我觉得，艺术作品应该包含社会责任，作品所表现的就是艺术家的态度。这个态度不光是艺术态度，也是我们的思想态度。

田应明：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是又高于生活。作为一个艺术家，他的责任就是把艺术从生活之中抽取出来，然后再放大成为艺术，从而服务人民、服务社会。

朱健翔：艺术创作也有“小我”与“大我”命题，也要思考怎样才能把小我融入到大时代中去的问题。

　　传统的版画以大黑大白为主，我创作的形式叫灰调木刻，是一种有别于以往的大黑大白版画的新的版画形式。这些年，我写了很多这方面的论文，把灰调木刻提升到了理论的高度。我觉得，灰调木刻能够很好地用写实的手段来表现人物、景物等，这是我的一个创作理念。从创作内容上来讲，我的作品还是以普通老百姓的普通生活为主。

视频｜朱建翔：我的版画作品为什么会有辨识度

田应明：您在灰调创作上有什么心得？

朱健翔：我的创作灰色调引入版画中去，而且是大篇幅的灰色调，这样的作品从颜色层次上来说，比黑白木刻要更丰富。我的灰调版画让我的作品具有很高的辨识性，别人一看到版画的创作手法，就知道是我的作品。

　　比如说，我在刻人物时，人物的脸我是用平行的曲线去表现的，这样可以更好地表现人物的皮肤。我用无数根这样的线条，线条是从暗面一直穿插到亮面，通过线条的轻重变化，组合形成一个具有色调变化的人物形象，这种技术难度是非常大的。版画它是不可逆的创作，一刀刻下去后，就回不到上一步了，既不能擦掉，也不能覆盖，所以说，版画创作是一个非常惊险的旅行，我很享受这种冒险创作。

　　灰调木刻创作是很强调技术因素的。我认为，我的灰调创作需要一定的定义限制，在定义范围内你能控制好，你的艺术创作便能获得自由，这种自由才是有力度的，而不是没有章法的胡乱编造。

朱健翔版画作品《翠翠》（50x92cm）

田应明：这也就是马克思哲学中所讲的“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艺术更多的是内容决定形式。

　　我了解，近些年您做了不少浦市古镇保护的工作。随着时代的发展，浦市的一些古建筑、一些老故事慢慢地淹没在岁月长河中，有的甚至消亡了。看到这些情景，您有何感想？

朱健翔：大概在十几年前，浦市古镇里有一个陕西会馆，当时那里已经很破败了，但是依然保留着建筑的主体，我考察过后，很想把那个地方买下来，对建筑进行保护。但由于资金问题，购买陕西会馆的事最终作罢。当我再回到浦市的时候，那栋房子已经被拆掉。我站在废墟面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就好像一位认识很多年的老人突然离去，很是不舍。

　　因为个人能力有限，自己能做的并不多，但我希望能有一批有识之士，能把浦市古镇的那些正在走向毁灭的建筑和正在走向消亡的技艺通过各种措施保护起来。当然，政府部门更应加大对浦市古镇的古迹、古建筑以及非物质文化的保护力度。现在，我们也看到，随着文化旅游产业的兴起，浦市古镇的保护开发利用工作也有了一定成效。

　　此外，在保护古建筑时，有一些细节工作可以做得更好一些。浦市有很多原汁原味、货真价实的老建筑，保护开发过程中并不需要我们去添加一些人为的、现代的、不符合老建筑本身特色的东西。我们要对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这种传统的审美样式进行挖掘研究，把古镇的保护做到更好，更好地反映或是还原浦市曾经的面貌。

田应明：通过今天的访谈，我们对健翔先生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健翔先生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家，更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文化工作者。责任是我们工作的准则，也是我们提升技艺的动力。健翔先生用自己的经历和努力告诉我们，有了责任，我们对艺术和生活的追求就有方向，直至达到目的。

　　感谢健翔先生接受我们的访谈。

　　《团结报》2022年9月7日第4-5版。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观看。

总策划：田应明

执行策划：岳跃强 周胜军 刘驷刚

谭必文 石秋云

文字统筹：周名猛

摄影：张谨

视频摄制：谢杰 杨贤清 彭博

视频编辑：欧阳仕君 田华 龙俊玉

视觉设计：廖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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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编辑｜杨世芳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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