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满的人格生长真正的艺术
饱满的人格生长真正的艺术
——《黄于纲:凉灯二十年》展览观后感
石健
在作家苇岸那里,“语言从表达出发,歌从欢乐出发”,在画家作家黄于纲这里,所有艺术都从悲悯出发。
3月是远行者出发的季节,黄于纲选在3月举办自己的《凉灯二十年》展览,是总结回顾,又是重新启程。
《黄于纲:凉灯二十年》展览现场 。
3月25日下午4时31分,长沙美仑美术馆《黄于纲:凉灯二十年》展览现场,一个孩子被油画《年关》所吸引,独自立于画前久久不动;我同时被《年关》和这个孩子所吸引。
《黄于纲:凉灯二十年》开展当天,一个小女孩儿被油画《年关》所吸引,在画前认真观看,驻足很久。
《年关》里,有刚杀完剖开的半边年猪,有紧挨着围坐火炕抽烟聊天的村民,有炕架、灶台、木椅、木桌、土碗。年猪鲜红,村民的脸也被大火映照得通红,家什器物老旧安静隐于暗部。大面积的红冲破了凉灯人家暗夜的黑,在红与黑形成的强烈对比中,完成了色彩与亮度的表现,也完成了心情与希望的表达——是呀,一年到头,不论丰收歉收,不论过得好与坏,都要杀头年猪过个喜庆年。
年猪杀了,年是要过完的,生活还得回到原先的轨道……画中人物的表情并不都是喜悦,有的甚至沉重,似乎忧心着当下的烦恼,操心着来年的收成;在几乎同样面积的暗部里,隐藏着一个正在忙碌的巨大女性暗影,隐喻生命的不确定因素和种种危机……喜悦与烦忧交织,这正是生活的真实写照。《年关》与黄于纲的所有创作都足够真实,既不故意美化题材光滑现实,也从不迎合,更不献媚。
黄于纲的真实源自真诚,因此能够创作出令人震撼的艺术。我想,此时此刻,这个十岁左右、纹丝不动的女孩儿一定是被眼前的画幅所震撼了。它的色彩、光影、造型与日常所见完全不同,但却是凤凰以西两万米、一个名叫凉灯的村庄最真实的生活和现实。
在这个春天的下午,《黄于纲:凉灯二十年》一定让很多人的肉身得以突破时空的限制,既走进了遥远、美丽而又孤独的凉灯,走进了许多完全不同的生命样式,也丰富了自我对生活的认知。
我还爱极了此次展出的玻璃钢雕塑作品《山路》。
玻璃钢雕塑作品《山路》。
十位苗族妇女背着背篓,先后走在赶集的山路上。玻璃钢打造了这段狭长的山路,也营造了独特的艺术空间。苗女们的背篓都往下沉着,也许背着自家的农产品去卖,也许采购了很多生产生活必需品,因此,无法判断她们出发还是归来。
背篓压弯了女人们的背,但前方还有很远的路要赶,她们不得不用力向前拉长了脖子,以更好地承受起背上的重负。从佝偻的程度进行判断,她们正值中年,或是已至老年。第四个女人背肩高高拱起,头和脖子几乎与地面平行,我想,即使不背背篓,她的背肩也已畸形不能挺直,这是她劳作与生活异常艰辛的遗留。当看到这位六七十岁的老人埋头行路,奋力地对抗着大地和生活给她的重力时,我的眼睛湿润了。
可是,再艰苦的生活、再艰难的命运,也不能消磨凉灯人对二者的热爱。这不,所有女子都身着干净的绣了花的苗族服装,头上细细腻腻、耐耐烦烦地包裹着高耸的苗帕;而掉队的这一位,还带了自家的小狗来集上玩,主人与狗儿都东看西瞧,似乎想要览尽山间美景;两枝极细的树枝立于苗女们行经的山路旁,瞬间灵动了时空。
玻璃钢有着浓重的黑,适宜表现化不开的悲伤,但我仍从《山路》里看见了生活的色彩、亮光和希望,还有一息尚存于偏僻村庄和巍峨大山中的诗意之美。黄于纲很多作品奇特地将生命思考和浪漫诗意融合在一起,既有哲学的深邃叩问,又有文学的神圣诗性。在他的作品中,凉灯的个体生命异常艰辛,但也富于庄严圣洁的诗意,较之钢筋水泥丛林中为名利疲于奔命、被扭曲异化的现代人,这样的生命是在缺陷中取得了完整,在脆弱中获得了健美。
因此,观看黄于纲的作品,走进他的凉灯世界,总是能够获得力量,同时感受到保留这方诗意与美以及生命尊严的紧迫性。
纸本水墨画是黄于纲产出最大的作品形式,也是我了解他创作的敲门砖。这次展览中,《葬礼》《一个人的灯火》《门》等系列以及《阳光》《雾》《娃》《春天》等单幅作品齐齐亮相,共同呈现了凉灯的四时景象以及凉灯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集中表达了黄于纲对生命的悲悯、对艺术的思考。
《凉灯》纸本水墨系列作品。
这类作品画幅小巧,色调暗黑,色彩与线条均酣畅淋漓,均如画家自己所说是“跳开对象”进而产生的形色感受。比如《葬礼》系列,全然以黑灰的色彩与疾速的线条表现凉灯人离去的种种场景,表达了自己纷乱悲伤的心绪:因为他看到逝者有“不舍的眼泪和未了的心愿”。画作几无面部特写,但阴沉的天空、呜咽的寒风、枯槁的树木、长长的送葬队伍,无不令人感受到生者的悲伤和生命的庄严。
《葬礼》系列作品之一。
黄于纲的作品,包括绘画、雕塑、散文,都有大面积的黑与暗,他把自己的画叫“黑画”,并且以黑画创作集中表达了自己的艺术观点和思考。
对于为何常常大面积使用黑色,他说:“在黑夜,屋内的生命更觉沉重,如何在画面上表达得更彻底,这是令我痛苦的,但这是真艺术。”
《葬礼》系列作品。
对于黑色与生命感的联系,他说:“苗族土屋里黑乎乎的,像有灵魂在吸引我……每户人家黑的情调不一样,有悲凉、有孤独、有安静、有幸福……”
对于黑色与细节的关系,他说:“在或灰或暗的背景下,来一两束阳光,可能会很有意思,但得让暗部丰富。”“美术作品也应该让真实的细节展露,让它散发一种细节美。”
纸本水墨《一个人的灯火》——黄于纲的“黑画”并非为黑而黑,而是为了捕捉烘托那动人的光亮。
对于黑色与光亮的对比,他说:“在进求全家门的时候,无论是白天夜晚,漆黑都迎面扑来,此刻,眼睛总会去寻那没有悲悯的‘光’,阳光、灯光、火光,还有那缓缓的炊烟,它们无不表现了时间……”
对于黑色的层次感,他说:“(智障母亲)这家的黑同龙求成家不一样,她的家里是孤独的黑,而龙老师的家是暮年的黑,昨天画挖红薯的那家是温馨的黑。(我应该)让黑色以不同的情调展现。”
在黄于纲眼里、心里、作品里,黑是凉灯的色调、是生命衰老的过程和归宿,黑是真实的、静默的,黑有着丰富的层次、迥异的情调,黑代表破空而来的光亮、生机和力量。
黄于纲创作的基调底色,与其说是黑,不如说是悲悯。
《黄于纲:凉灯二十年》展览分为《家》《集》《寨》三大部分,自3月25日开幕,至4月30日结束。
黄于纲在微信里发来请柬时,我惊觉他驻守凉灯已经20年!
凉灯并非黄于纲的故乡,但他与这个村庄的交集几近占据现有生命长度的一半。对于凉灯,他是怀着深深悲悯的融入者,而非倚马俯视的旁观者;他与所有村民一起,在这片曾经偏远贫瘠的大地上匍匐着生活,对生命迎来送往,爱着他们的爱,痛着他们的痛;他扎根在凉灯大地上,与劳作、与大自然、与吾乡山民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因此,也必然得到他们的滋养,从而收获了丰硕的《凉灯》主题系列作品成果。
二十年来,黄于纲以画笔和文字呈现凉灯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也对这方日月星辰迎来送往。
2019年10月1日,我在秋天的凉灯与黄于纲相识。他背着画板、戴着草帽在山间像风一样奔跑,他含着笑意激动地带着我们去看凉灯的每一个山谷、每一株草木、每一朵白云,他既给我们也给智障母亲买冰棍,还认真地介绍道:“这是个伟大的母亲。”……他就是这片大地上赤诚的孩子,凉灯就是他最美的家,凉灯人就是他最亲的人,他感恩家与家人的所有赐予:“这地方太有趣了,无论做什么作品,都将是伟大的作品,令世人及后人感动的作品,以后这些场景将不会再现。”
黄于纲把凉灯的泥土和砖瓦搬到了美仑美术馆展览现场,寓意这场展览的所有作品均生长于大地。
初识黄于纲的所有场景和细节,仿佛镌刻进了我的大脑沟回,每次回想,都震颤不已。
黄于纲在凉灯的速写与笔记
黄于纲坚信“情真意切乃人品、画品之首要,也是艺术作品传播久远之首要”,“画作的永恒在于大爱,在于温暖人心、感人肺腑”。他不仅这样说,而且在艺术创作中躬身实践着,因此能够耐受20年的黑色孤独,在凉灯的夜空中点燃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子并闪耀出灵魂的光华。他的人品与作品实现了高度的契合与统一,他饱满的人格生长出了真正的艺术。
黄于纲与湘西的朋友们在一起。
一切正如梵·高所说:“没有比对人类的爱更富于艺术性的事业。”
(备注:文中黄于纲所有艺术观均引自其散文集《凉灯:山这边的中国》,2019年3月第1版,江西教育出版社)
来源|湘西网
作者|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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