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颜家文:黄永玉和他的长篇小说

湘西头条 2023-11-06


永玉师走了,这个一直关照且支持我的前辈,我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了,心里很是哀伤。


是上个世纪的1980年,黄永玉写信给他的五弟,说要回乡“小住”一段。听到消息的我,便赶去了凤凰。那天好热闹,他白羊岭的屋里,乡亲们人来人往。音箱里播着《海之诗》乐曲。先生与夫人时而跳舞,时而说笑。人不多的时候,先生在为一本即将出版的唐诗选画插图。我在那里待了一天。为我供职的报纸写了一个版的《荷花风雨》。我还拿了几首诗的习作请先生指点。


那以后,我去了省里的一家杂志,他在意大利,来信说,陆续从朋友处听到我的消息。


一次要过年的时候,他从意大利写信,寄了他在那里的有他房子图景的明信片来。告诉我他在那里画画,写长篇。


当时,他在达·芬奇城的一座叫圣塔玛托山的半山腰上买了一幢房子。房子很大,不远处有果园,屋前有大树,有草坪。


“这里离翡冷翠(即佛罗伦萨——作者注)四十里,在山林缝中,凉快,晚间盖棉被。一般说来,我不进城,除了工作。过十天半月会去画一幅风景,干起活来,热不热问题就不大了。”“意大利是礼乐之邦,这季节开始放假了。商店、银行、饭馆都要长长的两个月休息。银行、邮局处于半休眠状态,十分懒散有趣。于是开始穷玩,去海边,听音乐会,轮流在各山头举办餐舞,互相做客,串亲戚。”“写这个东西打算好多年了,不是自传,但用自身经历的材料,可笑的是,写了十万字还没过三岁,几时才写得完?”(摘自给本文作者的信)


这就是那个《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长篇小说的最早信息。


得到他的同意,我在刊物上首发了他的小说。


从意大利回国后,他在北京和香港之间来回居住,也陆续地写。我在刊物上一直连载。他基本上能赶在刊物进厂之前把下一段寄过来。


黄永玉其实本质上是个诗人,是个作家。他从青少年时期就开始写诗写文章,和许多有名的诗人、作家都有交往。十多岁时就写诗,或为诗人朋友的作品配插图。青年时在报馆是写文章为主业的。二十来岁时就和诗人臧克家等有交往。臧克家离开香港时还将自己切菜用的砧板送给黄永玉作木刻用。表叔沈从文的书则让他懂得“原来文章也可以这样写”。他熟读中外文学作品,聊天时可以随口说出塞万提斯、帕斯捷尔纳克等一溜外国作家作品中的句子。他可以谈茅盾,谈王蒙,甚至熟悉王朔的小说,万荷堂的围墙里还刻有当代青年诗人的诗句。与散文家、古典书籍出版专家钟叔河说起古典文学也是让年轻人如坠烟海。他和诗人艾青、邹荻帆是好朋友。他写诗,写杂文,写散文,写剧本,写小说,写旧体诗词,出版诗集散文集十多本。他的朋友可以说是作家多于画家。


黄永玉自己也说,他最喜欢的是写东西,这是第一位的。但是画画能养活别的,写文章养不活自己和家人,经济上难以独立。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写的是一些生动有趣的故事。黄永玉以自己一生的足迹为经线,串缀起半个世纪的壮烈、沉重、辛酸和喜庆。我们连载的这一部分,作者以湘西为背景,串缀起许多的人事风俗,串缀起许多的历史场景。虽然写的都是一些吃饭、请客、走亲戚、聊天……但是,透过这些百姓的日常生活,却能让我们感受到时代风云的翻卷和乡村与城市的动荡。


连载的小说得到许多读者和作家的好评。一位写过几个长篇小说的老作家说,永玉先生的小说锦衣绣口,笔酣墨畅,为多年来少见之力作,读来令人神往。小说家高晓声生前说,艺术家的长篇来势非凡,小说人物性格鲜明。特别是凉水井吃饭一段,通过吃饭、对话,把一个个人物写得活灵活现。七月派诗人、随笔作家朱健说,这是一部有价值的小说,可以说有《红楼梦》一般的史诗意义。


来京后,黄先生全集出版庆祝,我去了。在国家博物馆他的九十岁画展,我也去了,他还带着我看。


后来是上海的一家刊物开始了黄永玉小说的连载。他后来写了数百万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了好几卷。


2014年5月,有关方面在北京开了一个黄永玉长篇小说的讨论会。英达主持,有李敬泽、韩少功等作家参加。


少功做了一个非常精彩的发言。他就有些人说的,黄先生写得不怎么专业,甚至写得不像小说的议论谈了自己的意见。他说,比如小说里有时候一下冒出几十个人名,叫读者如何记得住?有时候冒出一大段关于西方哲学的议论,插入乡野生活场景是否有些生硬?……可以肯定,一个二流作家也能把这些局部处理得更“专业”,但这个作品独特而丰富的生命质感,还有巨大的艺术创造能量,却是众多一流作家也难以企及的。作者天马行空,无法无天,撒手撒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投入了一种另类的、狂放的、高傲的、藐视一切文学成规的写作,大概一开始就没把“专业”太当回事。


会上,我顺着少功的说法,读了一封黄先生写给我的信。信中正好也回答了这些问题。“写文章和学外文一样,学外文要直接用外文思想;不能一边学一边翻译成中文理解,既不生动,也学成呆木头模样,这是马克思在波拿巴政变序中提到过的,我觉得此公是个性情中人。”“我一生学画,不看画论;学文也不读章法原理;不是反对,只是难耐烦。当我写小说、剧本时不想到文学时,写来一定痛快,朋友一定喜欢。连自己一边写也一边哈哈大笑。生活中的语言世界,节奏关系、摩擦的火花比故事、情节,那些规范教条紧要得多!尤其是劝人为善戒恶,尤其是严厉之极、处罚无情的‘典型塑造法律’……不幸的后果林立鼻前……还文学个屁。”


“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看完它需要耐心;细致的读者会乐不可支。因为作者的前言不对后语,时间节场的错位他居然毫不在乎,简直厚颜无耻,不负责任之极,但伟大的塞万提斯之可爱处也在此,完全无心,事后他会关照读者:那你去改改就是!”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没有写完,黄先生是想一直串起他所经历的时代。


既然他都走了,又可以说是完了。


以后的日子再没有他的身影了。


(作者系《芙蓉》杂志原主编)


来源|湖南日报

作者|颜家文

一审|刘娜

二审|黄谆

三审|陈昊





精彩内容速览一分钟



■ 张永中:出门一笑大江横

■ 黄永玉与湘西十桥

■ 黄永玉先生逝世

■ 黄叶|读黄永玉先生兔年生肖画有感并寄先生一笑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