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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光中∣历史上原生态的“修昔底德陷阱”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2017-05-18 强光中 文明比较




数百年间,空间狭小、资源匮乏、人口密集的希腊世界拥有一个强大、稳定而又没有野心的斯巴达,看上去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然而,希波战争的爆发让希腊的天空中出现了两个太阳,它们都是那样的光彩夺目,实力上彼此不分上下。两强之间的竞争让希腊世界的众多城邦无可适从,从而在外部压力解除之后,他们最终十分不幸地把战争交到自己人的手中。

发动战争的双方——斯巴达与雅典,在近三十年的残酷战争中很像是两条毒蛇的缠斗,两只恶狼的撕咬

 


历史上最重大的战争是波斯战争,但是那场战争在两次海战和两次陆战中就迅速地决出了胜负。而伯罗奔尼撒战争不仅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而且在这期间,给希腊带来了空前的灾难。从来没有这么多城市被攻陷,被蹂躏,有些是异族人所为,有些则是希腊人的党争所致(有时原有居民被迁走后,即有其他居民移住);从来没有这么多流亡者,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被虐杀,他们有时因战争造成,有时是党争的结果。流传下来的某些怪诞古老的故事并未得到经验证实的,突然间不能不使人相信了。地震发生的范围和强度都是空前的;日食发生的频繁程度超过历史记录;各地普遍发生过严重的旱灾,继而是饥馑;惨绝人寰的瘟疫发生了,它所伤害的生命最多。所有这一切灾难都伴随着战争一起降临到希腊来了。(《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古希腊]修昔底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1月版,51页)

 

崛起后的雅典为何不能与斯巴达和平共处?斯巴达与雅典为何一定会走向惨烈的战争?

这场发生在希腊世界内部的战争究竟是由偶然性因素引起的,还是由必然性的因素造成的?

如果这场战争存在着一定的偶然性,那么,最大的偶然性莫过于在希波战争发生之初,斯巴达人囿于自己的利益没有参与其中。公元前500年,爱奥利亚人不堪忍受波斯统治,发动了起义。由于清楚自己同波斯帝国之间的实力悬殊,爱奥利亚人派使者前往希腊求援。爱奥利亚人先是按照惯例向斯巴达救援,但是却遭到斯巴达的拒绝。然后,爱奥利亚使者又向雅典求援,结果得到雅典人热情的回应。雅典对于爱奥利亚人的援助虽然没有取得胜利,但却招来了波斯人的报复。公元前490年,大流士大举入侵希腊,情况万分危急之时,斯巴达借故不肯援助雅典,结果却是雅典人在雅典东北处大约40公里一个叫马拉松的地方,以1万之众令人难以置信地击败了两倍于己的波斯军队。公元前480年,波斯人再次大规模入侵希腊,在著名的萨拉米斯海战爆发前,斯巴达人竟然要求雅典人抛弃父祖之邦,去守卫科林斯地峡,协助斯巴达人来护卫伯罗奔尼撒。幸而雅典人运用外交手段解决了这场争端,再次取得了彪炳千秋的伟大胜利。

正是由于斯巴达在波斯战争中的消极态度,斯巴达人与雅典人结下了怨恨,也让雅典几乎在突然间长大。如果把这一因素看成是伯罗奔尼撒战争之所以爆发的重要原因,这对于斯巴达来说显然是不公平的。斯巴达无意于扩张自己的势力,向来不愿意招惹是非。斯巴达人在波斯战争之初的消极态度似乎并不完全出于偶然性,希腊城邦普遍有一种只关心本邦利益的倾向,总是把自身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并没有形成统一的大希腊民族主义意识,斯巴达在战争初期的缺席并不奇怪。

在希波战争结束之后,斯巴达人再次作出了错误的决定。爱奥尼亚人希望斯巴达能保护他们不受波斯侵犯,但是遭到保守的斯巴达人的拒绝。斯巴达人甚至建议爱奥尼亚人放弃自己在安纳托利亚的美丽家园,退回希腊本土。斯巴达人就这样回到了家乡,继续过着他们先前单纯的日子。被斯巴达拒绝后,爱奥尼亚人转向了雅典人,而雅典也适时抓住了这个机会当起了希腊世界的霸主。公元前477年,以提洛斯岛为名、尊雅典为盟主的提洛同盟建立起来,其成员大约为150个。根据盟约规定,任何成员国都有义务提供一定数量的船只或者代役金。大多数城邦都选择了后一种办法,这样雅典便取得了凌驾其他盟国的海上霸权,从而逐渐地把同盟转化成为一个雅典帝国。

提洛同盟的主要目标就是同波斯人作战,保卫希腊城邦的安全。经过30年的对抗,雅典人同波斯人都陷入极度疲惫的状态,最终签订了和平协议。这一协议确立了雅典独一无二的海上霸权地位,也为雅典迎来了史无前例的黄金时代。

然而,和平的副产品却使提洛同盟渐渐变味成了雅典帝国的代名词,提洛同盟的成员变相成了雅典的属国。

战争期间,金钱源源不断地从提洛同盟的成员国流向雅典,和平到来之后,雅典还是一如既往地要求别国进贡。各同盟国为了安全在战争期间尚能咬牙忍受这一沉重的负担,但在和平时期,这就让各成员国感到非常不满。尤其令各成员国不满的是,公元前454年,用战利品和贡物建造起来,并集中了大量财富的属于同盟国共有的国库被转移到了雅典,放置在帕特侬神庙中。这就标志着,提洛同盟不再是平等国家的联盟,而是由雅典帝国主导下的国家集团。

雅典走上了繁荣昌盛的道路,而那些被迫向它进贡的“盟国”却怨声载道。那些不愿意按照雅典要求支付年贡的成员国都遭到了雅典的入侵,其国土被侵占,并且在管理上成为雅典领土的一部分。人们看到的是,作为昔日的同胞兄弟,雅典已沦落为一个与波斯人一样凶恶残酷的敌人。

关于伯罗奔尼撒战争之所以发生的真正原因,按照修昔底德的说法,是由于“雅典势力的日益增长,由此引起拉栖代梦人的恐惧,使战争成为不可避免的了。”(《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古希腊]修昔底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1月版,51页)

这种说法显然是很有道理的。由于自己消极应对波斯对于希腊城邦的威胁,从而让雅典迅速成长起来。更可怕的是,雅典崛起的速度大大超出了斯巴达人能够想象的程度,400年间保持统治地位的斯巴达帝国地位从此受到了越来越严重的挑战。

修昔底德在他的著作中将这一原因归结为斯巴达人对雅典崛起的恐惧感造成的,其实,这只是一种从雅典的角度来总结的单方面原因。如果从战争起源的逻辑上来看,在雅典崛起之前,希腊城邦已经有了数百年相对稳定的局面,斯巴达的强国地位已存在数百年之久。如果从深层次来说,也许正是由于斯巴达的强国地位以及斯巴达对于其它城邦长期以来所形成的巨大影响力,希腊世界才能保持可持续的稳定状态。斯巴达是老牌帝国,具有干涉其他城邦的能力和意愿,在雅典帝国崛起之前,相当多的希腊城邦早已是斯巴达的势力范围。斯巴达人曾经按照自己的意愿推翻了雅典和除西西里以外的希腊其他地方的僭主制,至少是镇压了其中的大多数。因此,斯巴达一直处于能够干涉其他城邦事务的强势地位。

如果没有发生希波战争,雅典也许没有长大的机会。因而,我们不得不认为雅典帝国是希波战争的产物。从这个意义上说,在空间狭小、资源匮乏、人口密集的希腊世界里,雅典原本似乎是不该长大的——雅典的长大打破了希腊世界原有的平衡。

斯巴达是一堵雅典人不得不面对的高墙,长大了的雅典必然面临与斯巴达的竞争与冲突。

战争之所以爆发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雅典与斯巴达两大集团为争夺各城邦而引起的。各城邦总是沦为强势雅典和斯巴达的操纵对象,他们失去了独立生存、中立于外、摆脱战争的能力。从实质上说,希腊绝大部分城邦都是被迫卷入其中的,仅有个别城邦因为与其他城邦争夺实际利益而请求两大集团的一方以寻求援助,没有得到援助的一方又因为军事失利或仅仅受到更大的威胁而请求得到另一军事集团的援助,如此下去,被卷入的城邦越来越多,战争规模不断扩大。作为同盟组织的核心城邦,雅典和斯巴达像是绑架了所有的同盟者;但反过来它们又被同盟者绑架了——在同盟的组织内部,如果同盟国的诉求得不到满足,就会使同盟组织存在的合法性受到怀疑,同盟组织能否得以扩张的前提依靠的是实力,没有强大的实力就无法将同盟集团的内部成员组织起来投入一场场战争。

由于没有外来因素的制衡,更是由于缺乏止战、终战的合理性逻辑范式,两强之间最终陷入了唯有以实力论英雄的无可挽回的战争局面。

在两大集团的扩张方面,拉栖代梦人的政策是不要求其同盟国缴纳贡金,而仅仅是通过在这些邦国建立寡头制以确保他们服从拉栖代梦人的利益。而雅典人则逐步剥夺其同盟诸邦的海军,取而代之的则是向除开俄斯和列斯堡以外的所有盟邦征收贡金,这不仅极大地损害了各盟邦的利益,也剥夺了各城邦的国家主权。公众的舆论是明显地倾向于拉栖代梦人的,尤其是因为他们宣称自已是“希腊的解放者”。希腊各城邦和个人都在以言辞和行动来尽力援助他们。大家普遍对雅典人义愤填膺,不论是那些渴望脱离雅典帝国的人,还是那些担心被雅典帝国吞并的人,其心情都是如此。

即便如此,雅典人为什么还敢于去投入这场危险的战争呢?

实力是战争中的决定性因素,雅典人过于相信自己的实力。雅典强硬的主战派领袖人物伯里克利在战前动员的演说中说道:

 

无论对于公民集体也好,对于公民个人也好,最大的光荣是从最大的危险中得来的。我们的祖辈们在抵御波斯人的时候,他们远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资源,就是仅有的那点资源,他们也都放弃了。他们击退了异族人,把他们的事业发展到现在的高度,主要是由于他们的智慧而不是由于他们的幸运,主要是由于他们的勇敢而不是由于他们的实力。事实不正是如此吗?我们绝不能落后于我们的祖辈们,但是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在各个方面抗击我们的敌人,努力把一个同样强大的帝国移交给我们的后代。(《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古希腊]修昔底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1月版,126页)

 

双方都有各自的强项和致命的短板。在雅典人看来,斯巴达只是陆上强国,而在海上则完全没有胜算。开战之前,伯里克利在演说中对于双方拥有的战略资源作出了十分精到的分析——

 

至于战争以及双方的资源,一种详细的比较将使你们看到雅典不是居于劣势的一方。伯罗奔尼撒人自己耕种自己的土地,无论是个人还是公家,都不富有,他们也没有跨海进行长期作战的的经验,因为贫穷,他们彼此间的战争都是短暂的。这样的国家不能经常配备一个舰队的船员,或者经常派遣一支陆军,他们不能养活离开本土的军队,军费开支是来自他们自己的基金。此外,他们没有控制海洋。须知,维持一场战争的军费靠的是日积月累,而不是强征贡金。农民是这样的一个阶级,他们总是更愿意把自己的人力而不是财力投入战争。他们坚信,自己的生命将会脱离种种危险,但是他们决不相信他们的金钱会过早地被花光,尤其是当战争出乎他们意料地延续下去的时候,而战争很可能是会延长的。在单独一个战役中,伯罗奔尼撒人和他们的同盟者也许能够向全希腊挑战,但是他们无力同一个性格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强国交战,因为他们没有一个议事会可以采取迅速果决的行动,因为他们的议事会包括若干民族,每个城邦都有平等的一票表决权,都只关心本邦的利益,这种情况的结果通常是一事无成。有些城邦特别渴望去报复自己的敌人,而另一些城邦最希望的是能够节省开支。他们漫不经心地前来开会,会议期间他们只用很少一点时间来考虑共同利益,绝大部分时间用于处理个别城邦的事务。同时,每个成员国都认为漠不关心不会带来任何危害,都把本国的前途视为别国的事;既然各国都持有这样一种观念,共同的事业就不知不觉地日趋衰微了。(《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古希腊]修昔底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1月版,122—123页)

 

显然,这场战争是由于雅典无休止的扩张型国家体制造成的——如果雅典像先前那样避免对外扩张,或是回归本城邦的内部事务,顺从斯巴达人对于希腊诸城邦居于统治地位的旧有秩序,这场战争就不大可能发生。

在空间狭小犬牙交错的希腊世界,势力范围之争让两大集团恶斗不止。如果没有斯巴达这堵墙,雅典人或许能够像亚历山大那样在征服希腊世界之后,进而去征服更广阔的外部世界。

如果同为陆地国家,则雅典根本不是斯巴达的对手。然而,雅典从社会经济到政治制度领域都发生了巨大的变革,相对于斯巴达这个贫穷的农业经济国家,雅典确已具备挑战斯巴达的强大实力。如果在此后的战争中没有发生瘟疫、伯里克利的病逝、远征西西里以及民主政体带来的一系列失误,雅典帝国的命运或许会被改写。

后来兴起的帝国,如何才能越过先前帝国的头顶?

雅典人显然没有实现其“幼小心灵里”产生出来的远大抱负,雅典帝国最终陷入悲惨的结局,这对于雅典人来说,实在是个令其肝胆俱裂的故事。


雅典虽然被打败了,但雅典文明的精髓并没有从此消失。人们大可不必为了一个古代童星的陨落而澿然泪下,因为古代希腊世界所发生的这一切,似乎只是一个序幕,它所塑造的文明胚胎注定要成长壮大。就在雅典帝国悲壮地走向死亡的那一刻,雅典文明的灵魂却随着雅典人的四处奔波而扩散到了世界的远方。

也许只有等到雅典帝国死亡的那一刻,人们才能从这一帝国的躯体里看清其灵魂曾经寄寓的每一个器官。


参考书目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古希腊]修昔底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1月版

《帝国衰亡史》[美]科马克·奥·勃里恩,现代出版社,2013年7月版

强光中, 1989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省哲学学会会员。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人类文明比较研究工作,2011年出版《全球史观下的孔子学说》一部,已被台湾“中央研究院”、上海社科院、中国科大等数百家图书馆收藏。80余万字新作《全球史观下的人类文明》正待出版。“强光中的哲学博客”(http://qianggz.blog.ifeng.com)是凤凰文史名博。欢迎添加强光中微信号:qianggz1.公众号:文明比较(qiangguang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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