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课｜海明威：好作家与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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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 点亮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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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
好作家是亨利·詹姆斯、斯蒂芬·克莱恩和马克·吐温。这不是为他们的长处排的次序。好作家不用排次序。
好作家，第一，必须有才气，很大的才气。像吉卜林那样的才气。还得有训练，福楼拜那样的训练。还必须知道谁能写到什么程度，内心坚定不移，好比巴黎的标准量计永恒不变，免得假冒。作家还必须聪明，不计名利，尤其是要活下来。把这一切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还得让他克服压在作家身上的一切影响。因为时间这么短，最难办的事情是活下来，完成他的作品。
作家的工作是告诉人们真理。他忠于真理的标准应当达到这样的高度：他根据自己经验创造出来的作品应当比任何实际事物更加真实。因为实际事物可以被观察得很糟糕，但是当一位优秀作家创作的时候，他有时间，有活动的天地，可以写得绝对真实。
对于一个真正的作家来说，每一本书都应该成为他继续探索那些尚未到达的领域的一个新起点。他应该永远尝试去做那些从来没有人做过或者他人没有做成的事。这样他就有幸会获得成功。
越是好作家，他们说到他们自己的作品的时候越少。乔伊斯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作家，他只肯对愚蠢的人说明他在做什么。
衡量一个人的作品不在数量多少。如果你写了一篇又强烈又含蓄的短篇小说，人家读了就像读了一部长篇小说似的，那个短篇就能经久不衰，影响持久。
梅勒可能是二战后最优秀的作家。他是写人的心理的，他最吸引人的就是心理部分。说不定他再也写不出像 《裸者与死者》这样的作品来。如果他写得出来，那我可得注意点了，又来了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跟我较量，跟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干，谁也超不过三个回合。
真正的艺术家既不象征化，也不寓言化，但是任何一部真正的艺术品都散发出象征和寓言的意味。
一切伟大的作品都有神秘之处，而这种神秘之处是分离不出来的。它继续存在着，永远拥有生命力。每重读一遍，你看得到或者学到的是新的东西。
真正的神秘主义不应当与创作上的无能混淆起来，无能的人在不该神秘的地方弄出神秘来，其实他所需要的只是弄虚作假，为的是掩盖知识的贫乏，或者掩盖他没有能力叙述清楚。神秘主义包含一种神秘的东西，和许许多多种神秘的东西，但无能并不是一种神秘。过火的报刊文字插进一点虚假的史诗性的东西成不了文学。也要记住这一点：一切蹩脚的作家都喜欢史诗式的写法。
一个作家因为不了解而省略某些东西，他的作品只会出现漏洞。作家不懂得什么叫认真的创作，急于叫人们看到他受过正规的教育，有文化教养或者出身高贵，这位作家只是鹦鹉学舌。
当一位作家略去他所不知道的东西时，它们在作品中像漏洞似的，在明眼人的目光中会显示出来。
如果一个作家停止观察，那他就完了。哪个人自己能写作，就不用上大学去教创作了。说明一位作家写得好不好，唯一的办法是同死人比。活着的作家多数并不存在。他的名声是批评家创造出来的。批评家永远需要流行的天才，这种人的作品既完全看得懂，赞扬他也感到保险，可是等这些捏造出来的天才一死，他们和他们的作品就不存在了。
千万不能笃信自己大写的思想，而要尽可能写得真实，坦率，客观和朴素。
如果一位散文家对于他想写的东西心里很有数，那么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东西，读者呢，只要作者写得真实，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已经写出来似的。冰山在海里移动很是庄严雄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
作家写小说应当塑造活的人物；人物，不是角色。角色是模仿。如果作家把人物写活了，即使书里没有大角色，但是他的书作为一个整体可能留传下来；作为一个统一体、作为一部小说，有可能留传下来。如果作家想写的那个人物谈论旧时代的大师，谈论音乐，谈论现代绘画，谈论文学或者科学，那么就应该让他在小说里谈论这些问题。如果人物没有必要谈论这些问题，而是作家叫他们谈论，那么这个作家就是一个伪造者……
小说中的人物不是靠技巧编造出来的角色，他们必须出自作者自己经过消化了的经验，出自他的知识，出自他的头脑，出自他的内心，出自一切他身上的东西。
好的创作是真正的创作。如果某人创造一篇故事，忠实于他所了解的生活的知识，而且写得有意思，那么他创造的东西会是真实的。如果他不知道人们怎么思想、怎么行动，他运气好也许会解救他于一时，或者他可以幻想。但如果老是写他不了解的东西，他会发现自己在说假话。他说了几次假话之后，无法再诚实地写作了。
我的生活很好，但我必须写作，我要是不写点东西，我就不能享受生活的其他方面。
你热爱生活等于爱你的写作，这就需要了不起的品质去抵抗诱惑。一旦写作变成你的主要的毛病和极大的快乐，那么只有死亡才能止住它。经济上的保障使你免于忧虑而成为一个巨大的帮助。忧虑破坏写作的能力。不健康是不好的，以此类推，它产生忧虑，而忧虑侵入你的下意识，破坏你脑子里储备的东西。
一个作家最好的早期训练是什么？不愉快的童年。
写作，在最成功的时候，是一种孤寂的生涯。作家的组织固然可以排遣他们的孤独，但是我怀疑它们未必能够促进作家的创作。一个在稠人广众之中成长起来的作家，自然可以免除孤苦寂寥之虑，但他的作品往往流于平庸。而一个在沉寂中独立工作的作家，假若他确实不同凡响，就必须天天面对永恒的东西，或者面对缺乏永恒的状况。
作家应该独自写作。他们见面应当在写完作品之后，写的时候不要常见，不然他们就变成纽约的作家了。都是塞在瓶子里的蚯蚓，想从互相接触当中，从瓶子里汲取知识和养分。这种瓶子有时候是工艺品，有时候是经济学，有时候是宗教。可是一旦进了瓶子，他们就呆在里头了。他们出了瓶子会感到寂寞，他们不想寂寞。他们害怕孤独地维持他的信仰，害怕独自面对世界……
什么事情使你内心激动，你就要琢磨清楚使你激动的究竟是什么，每个细节都要记清楚，这样就能把实际情况写明白。如果还有别人在场，你就要注意他们心里是不是也激动，注意他们激动到什么程度，又为什么激动。不论什么事，你见到的方面越多，你了解的也越多。现在，你过分操心别人如何看待你———也许是因为你年轻。可突然，你会发现，别人主要关心他们自己给别人产生什么印象。反正，你要忘掉自己……
作家怎么训练自己？如果我们见了一条鱼，你要看准了，看每个人是如何反应的。你如果在鱼跳的时候兴奋起来，你就回想一下，使你产生这种感觉的具体动作是什么。是钓丝从水面上升起来，是它像琴弦似的绷紧，水开始滴下来，还是鱼跳的时候猛撞泼水的动作。回忆一下声响，说了些什么话。找到产生感情的东西，找到使你激动的行动。然后写下来，要写清楚，叫读者也看得见，能产生与你同样的感觉。
作家死在幻想还没有破灭的幸福的青年时期，光荣地死在生命中最辉煌的时期要比死在筋疲力尽，梦想破灭的老年强得多。
假如你要知道一部作品完美到什么程度，那么你就编选一部选集，把它试加剪裁吧。我这里说的不是作品好不好的问题。描写战争的作品，没有比托尔斯泰的作品更好的了，那是一部鸿篇巨制，其中描写的全部战斗和战役都能剪裁出来独立成篇。
福克纳
他有一个无法医治的大毛病：他经不起重读。你再读一遍他的作品的时候，你一直意识到你在读头一遍的时候他是怎么欺骗你的。
我不想拿大海同他换县。他选他的县，我觉得一个县挤得慌，哪个县都挤得慌。可是他写一个县写得很好，我希望这个县永远使他称心如意。
新分享｜选自《海明威谈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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