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格雷伯:你是无政府主义者吗?答案可能会让你大吃一惊!| 附录
图片:Chris Floyd
人类学家、无政府主义者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于去年9月2日突然辞世,享年59岁。无论在知识生产领域还是在社会运动领域,他都给人们留下了丰富的遗产,在思想活跃的顶峰与世长辞无疑是我们时代巨大的损失。在格雷伯逝世一周年之际,《同时hxotnongd》的“附录”栏目曾刊发《集体想象力与日常革命:纪念大卫·格雷伯逝世一周年》一文。同时编委会本次译介的这篇“问卷”体的文章作于2009年,以最简单的语言勾勒出了无政府主义的面目。本文收录于《安那其图书馆》(theanarchistlibrary.org),点击文末“阅读原文”进入英文版。
最简单来说,无政府主义信仰基于两个基本假设。第一个假设是:在一般情况下,人类可以是合理和得体的,并且可以在不需要被告知如何做的情况下,打理好自己和自己的社区。第二个假设是:权力使人堕落。最重要的是,无政府主义关乎一种勇气,即能够采取我们都赖以生存的简单原则——共同尊严,并遵循这个原则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虽然这听起来很奇怪,但在最重要的那些方面,你可能已经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了——你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让我们从日常生活中的几个例子开始。
如果在排队等候拥挤的公交车,即使在没有警察维持秩序的情况下,你是否会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并避免推搡其他人?
如果你回答“是”,那么你已经习惯了像一个无政府主义者那样行事!无政府主义最基本的原则是自组织:预设人类不需要在起诉威胁下才能彼此达成理解,或者以尊重他人和保持尊严的态度对待彼此。
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有能力合理地行事,如果他们认为法律和警察是必要的,那只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其他人具有同样的能力。但仔细想想,其他人对你的感觉不也是这样的吗?无政府主义者认为,几乎所有让我们认为有必要拥有军队、警察、监狱和政府来控制我们生活的反社会行为,实际上都是由军队、警察、监狱和政府制造的系统性不公生产出来的。这都是一个恶性循环。如果人们习惯了他们的意见不被当回事,他们很可能会变得愤怒和愤世嫉俗,甚至变得暴力——这当然反过来又让当权者轻易指控说他们的意见不用被当回事。一旦他们明白他们的意见是重要的,就像其他人的意见也同等重要,他们就会变得非常善解人意。长话短说:无政府主义者认为,在很大程度上,是权力本身以及权力所施加的影响使人们变得愚蠢和不负责任。
你是否是任何社团或运动队或任何其它自发组织的成员,在这些组织中,决定不是由一位领导人强加的,而是在普遍同意的基础上做出的?
如果你回答“是”,那么你正隶属于一个遵循无政府主义原则的组织!另一个基本的无政府主义原则是自愿结社——这只是将民主原则应用于日常生活的问题。唯一的区别是,无政府主义者认为应该有可能拥有一个一切都可以按照这种方式而组织的社会,所有团体都以其成员的自由同意为基础,因此,如军队或官僚机构或大型公司这样基于指挥链的自上而下的军事色彩的组织,将不再必须。也许你不相信这是可能的,也许你会相信。但每当你通过共识而不是威胁达成一致时,每当你与另一个人通过自发的方式形成认同、取得谅解,或通过适当考虑对方的特殊情况和需求而做出妥协时,你就是在做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即使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无政府主义只是人们在自由选择所做之事时的行为方式,以及人们与同样自由的人打交道时的行为方式——因此他们能意识到对他人的责任。这引出了另一个关键点:虽然人们在与和他们平等的人打交道时可以保持理性和体贴,但人的本性决定了当他们被赋予对他人的权力时,就不能相信他们仍然会一样。赋予某人这样的权力,他们几乎总是会以某种方式来滥用它。
你相信大多数政客都是自私自利的猪猡,根本不关心公共利益吗?你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愚蠢和不公平的经济体系中吗?
如果你的回答是“是”,那么你就认同无政府主义对当今社会的批判——至少在最广泛的轮廓上。无政府主义者认为,权力会使人腐化堕落,那些终其一生都在寻求权力的人是最不应该拥有权力的人。无政府主义者认为,我们目前的经济体系更有可能嘉奖那些自私自利和不择手段的行为,而不是那些正派的、有爱心的人。大多数人都有这种感觉。唯一的区别是,大多数人认为他们无能为力,或者认为也做不出什么不会让状况变得更糟的事情——这是强权的忠实仆从最有可能坚持的观点。
但如果这不是真的呢?
当你真的能检验它们时,你会发现大多数关于没有国家或资本主义会发生什么的常见预测都被证明是完全不真实的。几千年来,人们一直生活在没有政府的情况下。在当今世界的许多地方,人们仍然生活在政府的控制之外。人们并不都是在互相残杀。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是像其他人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当然,在一个复杂的、城市化的、科技化的社会中,这一切都会变得更加复杂:但科技也可以让所有这些问题更容易解决。事实上,我们甚至还没有开始思考,如果技术真的被调动起来以适应人类的需求,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为了维持一个正常的社会,我们真正需要工作多少个小时——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够摆脱所有无用或破坏性的职业,如电话推销员、律师、监狱看守、金融分析师、公共关系专家、官僚、政治家……并把我们最好的科学头脑从研究太空武器或股市系统转向机械化的工作,如采煤或清洁浴室,并把剩余的工作平均分配给每个人,那么每天只需工作五小时?四个?三小时?两小时?没有人知道,因为根本没有人问这种问题。无政府主义者认为这些正是我们应该问的问题。
你真的相信你告诉你孩子(或你父母告诉你)的那些话吗?
“是谁先开始的并不重要。” “以牙还牙是不对的。” “收拾好你自己的烂摊子。”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要因为一些人看起来不一样就对他们刻薄。” 或许我们应该想一想,当我们教孩子这些是非对错时,我们是否在对他们撒谎,或者我们是否愿意认真对待我们自己的警示。因为如果你将这些道德原则推向它们的逻辑结论,你就会抵达无政府主义。
就拿“以牙还牙是不对的”这个原则来说。如果你真的认真对待它,仅此一项就可以摧毁战争和刑事司法系统的几乎整个基础。分享也是一样:我们总是告诉孩子们,他们必须学会分享,考虑到彼此的需要,互相帮助;然后我们进入现实世界,在那里我们认为每个人的天性都是自私和好斗的。但无政府主义者会指出:事实上,我们对孩子说的都是对的。几乎人类历史上每一个伟大的成就,每一个改善我们生活的发现或成就,都是建立在合作互助的基础上的。即便是现在,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花在朋友和家人身上的钱比花在自己身上的钱还要多;虽然世界上可能总会有好斗的人,但社会没理由必须建立在鼓励竞争行为的基础之上,更不用说让人们在基本生活必需品上竞争了。这只符合当权者的利益,他们希望我们生活在对彼此的恐惧之中。这就是为什么无政府主义者呼吁建立一个不仅基于自由结社而且基于互助的社会。事实是,大多数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相信无政府主义道德,然后逐渐不得不认识到成人世界并不真的是这样运作的。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人在青少年时期变得叛逆、孤立,甚至有自杀倾向,最终,在成年后变得顺从和痛苦;他们唯一的慰藉往往是能够抚养自己的孩子并向他们假装世界是公平的。但是,如果我们真的可以开始建立一个至少真正建立在正义原则之上的世界呢?这难道不是一个人能给孩子的最好的礼物吗?
你认为人类本质上是败坏的、邪恶的,或者某类人(女人、有色人种、不富裕和没受过高等教育的普通人)是劣等的样本,注定要被更好的人统治?
如果你回答“是”,那么,看来你毕竟不是无政府主义者。但是,如果你的回答是“否”,那么你很可能已经认同90%的无政府主义原则,并且很可能在生活中也基本依照这些原则行事。每次你以体谅和尊重的态度对待另一个人时,你就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每次你通过达成合理的妥协来解决你与他人的分歧、倾听每个人的意见而不是让一个人为其他人做决定时,你就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每次你明明有机会迫使某人做某事,却决定诉诸他们对情理与正义的感知时,你就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同样地,在那些你与朋友分享东西的时刻,讨论决定谁来洗碗的时刻,或做任何事情都会留意是否公平的时刻……
现在,你可能会反驳说,这些作为小群体相互相处的方式都是好的,但管理一个城市或国家,则是另一件事。当然,这也是有道理的。即使社会可以去中心化,把尽可能多的权力下放到小的社区手中,仍然会有很多事情——从经营铁路到决定医学研究的方向——需要协调。但是,事情复杂并不意味着没有办法以民主的方式进行。它仅仅是复杂而已。事实上,无政府主义者对于一个复杂的社会该如何管理自己有各种不同的想法和愿景。但要解释这些,就远远超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介绍性文本的范畴。我只需要说,首先,很多人已经花了很多时间为一个真正民主、健康的社会该如何运作提出了模型;但第二,同样重要的是,没有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声称拥有一个完美的蓝图。反正我们最不希望的就是把预制好的模形强加给整个社会。事实是,当我们试图创建一个民主社会时将会面对的问题,现在我们可能连一半都无从想象;但是,我们仍然相信,人类的聪明才智将会在那里,那些问题总是可以得到解决,只要它在精神上符合我们的基本原则——归根结底,这些原则不过是基本的人类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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