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藏只此验天心

黄启键

      粤东山多且高，也不乏独具气质的景象。

      海拔1559.5米的铜鼓峰（亦名铜鼓嶂），被认定为粤东第一高峰，也是莲花山脉的主要山峰之一。据梅州史志记载，莲花山脉是福建戴云山、博平岭在广东的延伸，自东北向西南沿梅州市大埔、梅县、丰顺、兴宁、五华等县至揭西、惠东、惠来、海丰等地。绵亘300余公里，有数十座千米高峰成一字排列，构成粤东南脊梁和天然屏障。莲花山余脉一直延伸至深圳梧桐山、香港大雾山。山水连接，人文与自然相融。

      铜鼓峰，位于丰顺县砂田镇铜山村铜锣湖自然村，其山峦毗邻大埔和梅县。已届谷雨时节，春末阳光明媚，取道大埔银江镇，从胜坑村驱车进入山间蜿蜒道路，一路攀升。先到海拔800多米的自然村。这里有十几座依山而建一杠杠排列的杠式客家围屋，因像客家小孩“坐栏”，故村名为孩儿坐栏村。只是听说因大部分村民下山居住，村里的孩儿学校早已停办。从开着的农家乐餐厅可知，旅游旺季村里有不少游客驻留。

      继续上行，便到了铜鼓峰旅游度假村。这是半山腰一块宽阔的平坦之地，南边为渐次叠高的铜鼓峰，东、西、北三面均为山崖，面积约有千亩。除了宾馆、酒店、游客中心、购物商场外，还有布置着10余座蒙古包的露营大草地。中间的铜鼓天池，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远处的山峦景色，也形成了“天池佛影”、“佛眼拱桥”景观。周边的铜鼓响石、天池佛迹、金龟望夫等自然景观，与风车广场和直径38米的天池露营广场等设施相映成趣。

      这里保存着一座被称为“中国海拔最高客家围龙屋”的建筑。围屋的外墙仅有1米多高的石筑墙基，因上方的瓦顶残缺不全，墙基上方的土墙被雨水冲刷得参差不平。迈进还贴着“门迎百福、户纳千祈”红纸对联的大门，眼见残墙上凌乱斜靠着不少杉木屋梁，碎瓦满地。围龙上堂有几只母鸡见来人，带着一群小鸡窜进旁边倒塌的房间里长出的草木丛中。围龙屋背靠铜鼓峰，坐西南向东北，为两堂四横一围龙土木砖瓦结构，屋前有口半月形池塘，周边有数十亩耕地。相传300多年前，王家祖先为避朝野纷争，选择在此安居，旺时曾住有60余人。王家后裔现大多迁居周边村镇，留守的几户在此间种菜开餐厅服务游客。

      据明清至民国间的史志记载，四五百年前此处曾有铜山寺，僧人医术高超，采集草药炼制膏丸，治病救人造福一方，后寺名改为“铜山佛国”。寺庙一度被战火所毁，后迁至山下胜坑村重建，改称龙泉寺。除寺庙残垣旧址外，山间人文史迹并不多。传说中的所谓山间土寇、贼匪和太平天国余部驻地，仅见诸史志文字。解放战争时期，铜鼓峰成为闽粤赣边纵队主要革命武装根据地，当地正在筹建“丰顺县铜鼓峰革命事迹馆”。

      站在大平地仰望铜鼓峰，宏大的山体掩没在云雾中。眼前可见的登山路早早消失在山脊间。友人说，登山通常单程要1小时20分，所知最快的记录是单程40分钟。我估算，此处与峰顶的海拔差距也就500米，两个小时来回应不成问题。虽说连日来行走过多，左膝关节隐隐发痛，我还是不想错过这次登山机会。征求同行友人意见，只有友人司机阿斌带了两支矿泉水，于上午11时许与我同行登山。

      石径旁的泥土夹着不少砂砾。近处坡度较小的山间种着一垄垄小茶树。茶园周边新种的数十株红枫，颜色固然夺目，但远不如在灌木丛中绽放的映山红鲜艳。一路上，山野间看不到乔木。芦箕、茅草为主的杂草中，偶有马甲藤盘缠其间，藤中带刺，鲜嫩的叶片与弯须摇曳着春意。再往上走，风开始大了。路旁一簇簇生长的吊钟花上，新长出红绿相间的叶片，紫红花铃掩在叶下，随山风舞动，发出沙沙的柔耳响声，仿佛在倾力欢迎新人到访。

      行进间，太阳穿过云层，照耀在山间，出发时的山腰大平地连同周边群山尽收眼底。环顾四周，绿意绵绵的山峦，就像无边无际的海，翻涌着巨浪，在天际与云海交融。

     半小时过去，浑身渗出汗水，见前方有一山岗，石径直通顶部，而右前还有石径绕山平行，心里暗忖，登上山顶后，往回时再走平路。哪知登上山顶，山后的下山步道，与平路相交。略微的登顶惊喜顿消，前方隐约还有类似又上又下的山岗，内心便坦然了。在这海拔约1300米高度的山际，领略了些许峰与谷的意趣。

      山风更猛了，裹挟着雾从山体漫过山脊，耳畔似有一阵阵鞭炮燃放的脆响。见一路牌写着“登山自然要登顶，那里会有不一样的风景”，估计前方云雾中巨大的山体便是主峰了。又到了一个路口，路牌指示左边可抵步云亭，这明显是沿山脊登顶的。右边也可通向步云亭，还有仙人取宝、千年桂花树景点，但明显远些，要穿过山谷间的树林，才能从陡峭的山路往上走。我选择看上去难些的右道，并计划沿山脊道路下山。

      山路是沿着山体一侧修建的，缓缓下行，进入山谷间的丛林。路边的树长得挺拔茂密，有些还交织在一起，树杆密布着绒状的青苔。石缝间流出的水在低洼处积聚。山路时上时下，在一高处，抬头见前方突兀的几块石头立在巨石下，如同一个穿古装的人正吃力地从山体里搬出巨物。景点标明，仙人正在向石橱取宝：“金山银山，仙人正搬”。仙人搬些什么，在此惟妙惟肖的巨石前尽管想象。

      山谷的风小很多，但吹在身上透着阵阵寒意。温度已从山下的23度下降到10度左右。阿斌把登山视频配上亚东唱的《向往神鹰》，制成抖音视频在播放着。见我长袖已湿透，便把自己穿着的外套硬披在我身上，虽然明显偏小，但马上暖起来。在即将往上攀升的石阶拐点处，有一株从石间长的桂花树。树干比周边树木大，表面凹凸粗糙长着褐色苔藓。背山边石壁的一面没有树枝，靠外的树干长着粗细不一的树枝，布满椭圆对生绿叶，虬劲古朴。据悉，此桂花树树龄已有1100年。

      石台阶路面湿滑，陡峭而弯曲，路边有防护铁链。这段山路当属最艰难的。垂直往上抬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往上挪动。粗重呼出肺腑间的浊气，又迫切地吸进山林间的清气。身体越发轻松，甚至心生愉悦。

      靠近山顶，见大雾间有一座名为步云台的圆形三层建筑，周围是古铜色的圆形围栏。拍照时，竟然发现一山鸟闯进镜头。沿旋梯拾级而上到达顶层，一览这里风和云构成的白茫茫的世界。风吹动着衣襟，把围栏边挂着的一些红色幡带吹得飘飞舞动。头顶、四周和楼板之下全是风加持着的云，穿行而过。近处的风如小炮在耳际炸响，四周看不见的山间仿佛战鼓擂动，响彻云霄，这山呼海啸般的响声使人壮怀振奋。沿着围栏转圈，一圈两圈三圈，我要在此深刻感受从未有过的心灵涤荡。

      景点介绍，这个平阔而浑圆、形似鼓状的山顶往东百米外，有两座大山组合构成的“狮子回头”景观，极为传神。莫非大自然造化，连猛狮也为铜鼓峰的壮美回首？当然，还有斑斓的日出、秋日里极为纯净的蓝天，四季气候变化呈现的奇幻美景，同样需要亲临其境的人们发挥想象。而此刻，让大风冲散所有的遐想，让云雾带走杂沓的情绪。我渴望在此，修复身心，以了无挂碍的心境，亲近、感受、连接大自然。

      下山时，步履轻快。阿斌告诉我，上山花了93分钟，而下山仅45分钟。午饭时刻，我与友人分享，仍沉醉在登山的快意中，体味着古人“下山人事一番新”的诗意。

      自然界的隐显变化是客观存在的，而在每个人内心却会有不同的反映。正如南宋理学家张栻诗云：“山间光景只常事，堪笑尘寰万种心”，是人的内心赋予风景丰富的感情色彩。客观上，山在那里，景物在那里，或奇崛或雄浑或秀丽，自然而然，并不需要人的悲悯或赞美，而是予人以平等的接纳。世事若云飞，山石自巍然。于我而言，登山除有对未知世界的探寻之乐、对山川美景的体验之乐，更在行走中排解琐念、净化心境，体会朱熹“行藏只此验天心”的纯粹之乐。

      风不停，云不歇。铜鼓峰静默如初，日月星辰在此会有千变万化的风采呈现。每个人可如神仙般在山间获得取之不尽的宝藏。 

2022年5月25日于前海双界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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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启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