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新闻标题中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辣椒酱，一个就是猪流感。
一说辣椒酱，大家都会想到老干妈；一说猪流感，大家又会想到2009年从猪瘟开始的H1N1。全球现在还处于新冠病毒的水深火热之中，中国的疫情虽然消失了，但是每天都要心惊胆战地面对可能输入的病例，而且时不时又会有新发地这样小规模的聚集性爆发。如果现在又要面临猪流感的疫情，是不是有人预言的世界末日真要来临了？
老干妈的重点，是“老”；猪流感的重点，是“新型”。新闻里称这个猪流感病毒为“新型”，让吃瓜群众认为这是一个刚刚新发现的病毒。
有关这个“新型猪流感”的科研文献，发表于PNAS[1]。如果读一读文献，就知道中国的科学家从2011年就开始追查这些猪流感，这个所谓的“新型”猪流感病毒，至少在2013年就出现了。半年前的世界，都已经恍若隔世，有谁还记得7年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问题来了，如果都已经有7年了，为什么还把这个病毒叫做“新型”呢？大家回想一下导致COVID－19的新冠病毒，实际上它正式的名字是SARS－CoV-2。在病毒获得正式命名之前，大家一般就用“新型”来称呼它。“新冠病毒”是“新型冠状病毒”的简称，即便有了正式的名字，大家还是习惯叫它“新型”。这是一个常出现的坑，经常引起混乱。在COVID－19流行之前，其实在2018年研究人员在猪里也发现过冠状病毒，当时也叫它“新型冠状病毒”；而在以前的科幻电影中，同样用过“新型冠状病毒” 这样的名字。因为这些坑，很多吃瓜群众便真的以为“新冠病毒”已经在中国流行多年了。所以，一定记住了，即便病毒的名字里有个“新”字，不见得就一定是个刚出现的病毒。这就像老干妈名字里的的“老”，也不是一个形容词。老干妈不管出了什么新产品，也不会叫“新”干妈。对于“新”和不新，人类大概只有在结婚一事上认真过，只在结婚仪式的时候使用“新娘”这个称呼。要是用结婚的标准，这个猪流感病毒已经发现7年，“新娘”都变成“老娘”了，就不应该再叫它“新型”病毒。一直叫，难道一直爽吗？
恐惧源至于不知道“新”病毒到底会带来多少伤害。
但是，这个所谓的新型猪流感，从2013年就开始了，根据论文对几百人的调查数据，在猪场工人中感染率已经达到了10.4%，在普通人群中感染率也达到了4.4%，但并没有带来巨大的社会影响，真的有必要对此惊慌吗？相比之下，国内新冠疫情最严重的是武汉，如今经历了封城，在疫情完全退潮之后，血清筛查发现新冠病毒感染率也就是3%左右。如果这种新型猪流感在普通人群中感染率达到了4.4%，但却没听说有什么地方因为猪流感而封城，那生活还是可以继续，猪肉还是可以照常吃。否则，三文鱼和海鲜因为新冠不能吃了，猪肉因为猪流感不能吃了，难道真的只能是辣椒酱拌饭度日吗？再说一说“可以传人”这件事。不管是猪流感还是禽流感，在流行病监测中有两个关键点：“可传人”和“人传人”。如果一个病毒没有可以传人的能力，那只会在动物之间传染，对人类的直接危害比较小，比如去年流行的“非洲猪瘟”。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就不用担心，因为病毒可以突变，在突变中可以获得传染人的能力，而且即便病毒只是在动物中传染，如果症状比较严重，也会带来死亡和经济损失。所以，这个领域的科学家需要时刻对病毒进行监测。如果出现了“可以传人”的能力，那人类就会被感染了，就需要加倍重视。但是，如果没有出现“人传人”的现象，那就不会导致疫情的大规模爆发。这篇论文只是说“新型猪流感”可以传染人，并没有说到底能不能人传人。不过，如果普通人群中感染率都达到了4.4%，那一般是已经有“人传人”的能力了。
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论文没有正面回答：感染者是否出现了什么症状？论文中只提到，目前有两个患者可以确认是感染了这种“新型猪流感”病毒的。在讨论具体的病例之前，我们先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如果一个病毒都已经在普通人群中达到了4.4%的感染率，为什么才会有两个确认的病例呢？相比一下，新冠病毒在武汉的确诊患者，可是有5万多确诊病例。PNAS论文提到的两例病例，实际上在2018年和2019年的其他论文中有具体描述。一个患者是46岁男，与家人住在土坯屋子里，屋子周围养着猪、鸡、鸭。这听上去应该是比较偏远的山区中的人家，卫生条件并不好。患者在发烧、咳嗽症状出现10天后，因多器官衰竭而去世。对6个家人及3名医院护理人员的追踪调查，没有发现流感症状，说明没有出现“人传人”现象[2]。第二个相关的患者，是一个9岁的农村儿童，但是只出现了轻微的发烧症状，没有住院治疗，在一个星期后就康复了。这个孩子的家人之中，也没有出现流感症状，所以也没有人传人的证据[3]。总之，在两例明确感染了这种“新型猪流感”病毒株的患者中，只有一个出现了严重的后果。
如果一个病毒在人群中已经大规模传染，但是目前只发现一个感染的人出现了死亡，恰恰说明死亡基本与这个病毒的感染不相干，根本没有必要担心。这就像有人因为“老干妈”亏了1600万，并不意味着所有吃老干妈的人都要亏1600万。因为不是所有的辣椒酱都是老干妈，它有可能只是 “老千妈”。人类经历过很多病毒，并不是每一个病毒都会像新冠一样对人类的健康和经济生活造成如此极大的伤害。有的病毒在人类中长期存在，但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影响。
如果仔细看一下PNAS的论文，会注意到一个名字：George F. Gao。文章的推荐人是George F. Gao，George F. Gao也是作者之一。
大家看到George F. Gao这个名字，可能一头雾水。但是，如果说这个人的中文名字就是高福，大家可能会有所熟悉。高福是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人家的专业本来就是病原微生物的跨宿主传播。科学家做了研究，自然要把研究结果发表，这就像做了辣椒酱，自然是要拿到市场上去卖的。为什么他要用George F. Gao这样一个名字发表论文呢？因为人家做研究发表论文一直是这个名字，这就像外国女性，一般在结婚后会嫁鸡随鸡改姓，但是很多女科学家为了保持研究论文的连续性，做了新娘以后还是不改姓。变成老娘后，那是更不用改了。人家做人家的研究，人家发人家的论文，吃瓜群众没有必要就着辣椒酱来吃西瓜。当然，可能大家本来也不关注PNAS，都是因为一些媒体的报道，让辣椒酱变味了。可以预期的是，病毒将长期存在，科学家的研究也将长期存在，吃瓜群众的生活还将继续。要想了解对一些很惊悚的科研结果的解读，请继续关注“一节生姜”。1. Sun, H., et al., Prevalent Eurasian avian-like H1N1 swine influenza virus with 2009pandemic viral genes facilitating human infection. Proceedings of the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2020: p. 201921186
2. Xie,J.F., et al., Emergence of EurasianAvian-Like Swine Influenza A (H1N1) Virus from an Adult Case in FujianProvince, China. Virol Sin, 2018. 33(3):p. 282-286.
3. Li,X., et al., Human infection with a novelreassortant Eurasian-avian lineage swine H1N1 virus in northern China.Emerg Microbes Infect, 2019. 8(1):p. 1535-1545.
（作者：张洪涛，笔名“一节生姜”。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病理及实验医药系研究副教授，研究领域：癌症的靶向治疗以及免疫治疗。著有科普读物：《吃什么呢？——舌尖上的思考》，《如果舌尖能思考》。可以谈最前沿的医学研究，也可以讲最通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