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 | 海尔是海，张瑞敏是水滴

凤凰网《风暴眼》出品

尽管任何一段历史都有它不可替代的独特性，可是，1978~2008年的中国，却是最不可能被复制的。在一个拥有近13亿人口的大国里，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日渐瓦解了，一群小人物把中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实验场，它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不可逆转的姿态向商业社会转轨。

                                                                           ——《激荡三十年》

1993年，深圳的王石去青岛参观海尔冰箱厂。

早到五分钟的他，被海尔拒之门外。参观时间一共半小时，最后十分钟时间被安排与时任厂长张瑞敏交谈，两厢交谈甚欢时，不知不觉已到点，兴趣大起的王石被张瑞敏的秘书“请”出了办公室。下楼，车子已经发动好等在那里。

回忆起这事，王石表示，“海尔太可怕了,你进了海尔,感觉就像成了流水线上的零件,完全由不得你。”

次年，张瑞敏于满腹激情与希冀中写下：

“海尔是海。”

沧海桑田，日月更迭。这一年距离张瑞敏调到青岛电冰箱总厂过去了十年，那个冰箱卖不出去的工厂已不再濒临倒闭。

到了2021年，那个曾经的冰箱厂已成长为全球营业额超3000亿元、利税总额超400亿元的全球化企业海尔。而执掌海尔37年，72岁的张瑞敏选择在此时正式退休。

1、“一锤砸出中国产品质量提升”

1984年，诞生了中国创业者的黄金一代，张瑞敏是佼佼者之一。

在他被调到青岛电冰箱总厂之前，一年时间里，这里先后有三位厂长主动申请调职。原因分别是：工厂生产的电冰箱质量不好、冰箱卖不出去、认为工厂没有发展前途。

张瑞敏到工厂时正值12月，厂房大部分窗户都没玻璃，刺骨的寒风刮进车间，工人们把木头窗卸了烤火，围着火堆烤红薯，这是海尔的初貌。

彼时青岛电冰箱总厂亏空147万元巨款，厂里只有600人，已有几个月没发工资。

厂里臭气熏天，只有一条烂泥路，每逢下雨天，“必须要用绳子把鞋绑起来，不然就被烂泥拖走了”。工人们旷工之严重，甚至到了“10点钟时随便在大院里扔一个手榴弹也炸不死人”的地步。

张瑞敏到任后，迎接他的是53张请调报告。为了整顿生产秩序，他推出了13条规章制度——青岛电冰箱总厂劳动纪律管理规定，其中一条是“不准在车间随地大小便”。

据传为了解决工资问题，张瑞敏到工厂旁边生产队去借钱，晚上去了先喝酒，喝一杯酒生产队借一万。

到了1985年，张瑞敏收到一封用户来信，信里说厂里电冰箱的质量有问题。张瑞敏带人检查了仓库时，发现仓库里400多台冰箱竟然有76台不合格。当时跟干部商量如何处置，有人说，冰箱只是外部划伤，便宜点儿卖给工人。

那是一块钱能买十斤白菜、一斤多花生油、六两猪肉的年代。一台冰箱两千多元，是一个工人三年多的工资。就算这样，冰箱依然供不应求，抢都抢不上，“纸糊的冰箱都有人买”。

张瑞敏却在全体员工大会上宣布，要把这76台不合格的冰箱全部砸掉，而且要生产冰箱的人亲自砸。他指出：“我要是允许把这76台冰箱卖了，就等于允许你们明天再生产760台这样的冰箱。”

24年后，他手中的铁锤，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为国家文物。

编号：国博收藏092号。

对此，俞敏洪评价道：“张瑞敏的这一锤，砸出来的是中国的产品质量的上升和能让中国产品质量能跻身于世界之列。”

2、“地瓜洗衣机”

在张瑞敏广为流传的几个事件中，除了砸冰箱，还有一件是“地瓜洗衣机”，被用来赞赏张瑞敏重视消费者诉求。

据《激荡三十年》记载，当时这个故事的标准版本是：张瑞敏到四川考察，发现当地农民用的洗衣机的排水管经常有污泥堵着，张瑞敏就问当地人原因。农民说，我这个洗衣机不但用来洗衣服，还用它来洗地瓜。

回来后，张瑞敏就对科研人员说，农民用我们的洗衣机洗地瓜，把排水管堵住了，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科研所一位小伙子说，洗衣机是用来洗衣服的，怎么能用来洗地瓜呢？

张瑞敏说，农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个信息是用金钱无法买到的，你们要研制一种能洗地瓜的洗衣机。

研发部门接到这个课题以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研制出了全球第一台“地瓜洗衣机”，科研人员在洗衣机上装了两个排水管，一个粗一点，一个细一点，洗地瓜时用粗的，洗衣服时用细的。后来海尔又根据消费者需求，研制出了“打酥油的洗衣机”、“洗龙虾的洗衣机”。

海尔的“地瓜洗衣机”直到如今也被世人津津乐道，然而当时就有一个叫钟伟的学者质疑“这点地瓜，挑到河边井边用手洗，省力省钱又干净，为什么非得费水费电费时间地用洗衣机洗呢？”

彼时中国企业追求多元化热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海尔也不能免俗地进行概念炒作。

没过多久，亚洲金融风暴爆发，中国企业陷入进退维谷之中，张瑞敏也在思考海尔未来前进之方向。

1988年12月，海尔获中国电冰箱史上的第一枚质量金牌，从此奠定了海尔冰箱在中国电冰箱行业的领军地位。

这一年，海尔已从亏损的泥潭中挣脱出来，营业额接近200亿元。身处中国企业面临大变革的环境中，张瑞敏被问及此刻心情时，他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适逢中国处于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前夕，张瑞敏给海尔定下目标：全球化。

3、全球化与产权改革

1999年，张瑞敏决定投资3000万美元，在美国南卡罗莱纳州建立海尔美国工业园，生产家电。不少人明确对此持不认同态度。

《中国企业家》杂志特地作《提醒张瑞敏》，为海尔在美国建厂的前景担忧，表示美国的优势在于技术领先，劣势在于人力成本高而且市场饱和，去美国无异以己之短攻人之长。

对于这些质疑，张瑞敏没有停下脚步。

随着加入WTO的钟声响彻中国，海尔在海外的投资愈发积极。到2002年底，海尔在菲律宾、伊朗和美国的等地建立了13个工厂，海外营业额达10亿元。

但此举招致了更多质疑，《南风窗》洋洋洒洒写下《六问海尔》，表示海尔“同一件商品，从它采购生产到最终卖给消费者，其营业额在海尔内部可以被重复计算3次。”

股市分析机构山东神光证券咨询有限责任公司也发布对海尔的一系列分析报告，指出海尔的资产质量在下降、盈利不确定性增加，并且对海尔快速扩张资金、大量收购及青岛海尔与海尔集团间的关联交易提出批评。

所有质疑汇聚到一点：海尔扩张的产能出路何在？

对于这些质疑，张瑞敏三缄其口。

全球化之路中，张瑞敏另一个目标也逐渐浮现出水面，即产权改革，又引起媒体一番“口水”。

2004年，郎咸平作《海尔变形记 漫长曲线MBO全解析》，矛头直指海尔持股会，指出海尔集团将把其洗衣机业务，以及持有的飞马通讯(青岛)有限公司35.5%的股权注入海尔中建，其目的是为了在海尔中建完成了对海尔集团的大部分优质资产的收购后，海尔持股会成为海尔集团真正的主人，高层利益得以显现。

“国退民进”浪潮中，这只是郎咸平抛出的“第一弹”，此后他如法炮制将矛头指向格林柯尔和TCL。其中，张瑞敏和李东生均保持沉默，只有顾雏军激烈反驳，逐渐这场由郎咸平率先发起的攻势演变成朗顾之争。

短短数周之内，由郎咸平引发的质疑最终上升到对整个中国产权制度改革的大争论。“眼看国企改革将会失去大好局面”，经济学家纷纷加入论战。

支持海尔改制者，以经济学家周其仁、张文魁为代表。周其仁认为郎咸平观点的破绽在于海尔集团是一家集体制企业而不是国企。经济学家张维迎则强调，“要善待那些曾经为社会做出过贡献的优秀的人”。

即便得到了周其仁、张维迎、陈志武、张文魁等诸多知名经济学家的声援，海尔和张瑞敏始终“沉默”，“海尔是集体企业，不存在国有资产流失问题”是唯一的回应。

外界所能关注到的是，张瑞敏更加低调，绝少亮相。

这一年的12月，在创业20周年的纪念日中，海尔举办了一个小型的研讨会，张瑞敏对此前的质疑第一次作出内部回应，“这些质疑不管对错，对海尔都是一种提醒，我们会更好地思索这些问题。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片赞扬声中企业不可能很好地生存。”

次年，张瑞敏在海尔全球经理人年会上，系统阐述了海尔的“人单合一双赢”模式。

“人单合一”模式究竟是什么？“人”就是员工，但是这里的“单”指的并不是订单，而是用户。“合一”就是员工和用户融为一体，把员工价值体现在为用户创造的价值上，本质追求是让员工创造的价值和分享的价值能够合一。

在张瑞敏看来，中国企业为什么要永远模仿西方企业和西方的管理模式？为什么不能自己创造一种引领世界的模式？“人单合一”就是中国企业开创的一条新路。

而如何实现“人单合一”？张瑞敏提出了“一卡一表一品牌”。“一卡”是“人单合一计分卡”，“一表”是“共赢增值表”，“一品牌”是“生态品牌”。三个工具构成了“人单合一”模式的可复制、可操作体系。

后记

有人说比起企业家，张瑞敏更像个哲学家。

海尔董事局大楼南门广场前，一片香樟间有一座不锈钢打造的巨大“水滴”雕塑，名为“上善若水”。

无论是“海尔是海”，还是“人单合一”，张瑞敏的企业管理总是充斥着老庄、周易的思想。例如，他表示“人单合一计分卡”的指导思想是中国传统哲学的系统论。中国传统哲学的根是《易经》，核心是系统论：整体关联、动态平衡。除了周易、老庄，张瑞敏黑格尔辩证法、王阳明心血等哲学思想也信手拈来。

但张瑞敏对于企业家与哲学家这两个定义都不太认可，一如张瑞敏常说的，“没有成功的企业，只有时代的企业”。

所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海尔是海，张瑞敏是水滴。

参考资料：

1.《激荡三十年》，吴晓波

2.《“海尔铁锤”进国家博物馆》，青岛报纸

3.《王石、柳传志、张瑞敏的1984 》，冯仑风马牛

4.《提醒张瑞敏》，中国企业家

5.《海尔变形记 漫长曲线MBO全解析》，郎咸平

6.《张瑞敏最新演讲：海尔15年来的管理探索》，北大国发院

7.《六问海尔》，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