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好小朋友成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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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前一段时间，集中发了我关于自我成长和通识教育思考的四篇文章，担心过于密集发文打扰大家，因此隔了多日才重新回来。这四篇文章还可以点击：

在今天这篇文章，我会回到我的日常生活，讲一讲我如何带晴晴，她是什么样的小孩，我是什么样的妈妈。

不好好小朋友成长记

写育儿和教育公众号这么久，总被人当作是育儿专家。那么育儿专家自己带孩子总该是世界一流吧？带出来的孩子一定是天使自推娃吧？

Well（请注意这个含义丰富的语气词），我是带了一个快四岁的名叫小晴晴的小娃娃，但是，是不是天使娃……要看从什么角度去衡量了。

世界上的事，总有各种看法。我相信，如果父母眼睛里刻着“天使”二字，那么每个娃总能看出其天使的一面。如果看不出，请默念一百遍“我的娃是天使娃”。阿弥陀佛。

举几个例子吧。

吃：

天使表达法：晴娃吃东西很快速，懂饱饿，有节制。

——

晴妈：先别玩了，吃完饭再玩。

晴晴（吃了一口、两口、三口）：我吃饱了，撑死了。

晴妈：唉，你才吃了三口，回来！

晴晴：（挣扎着）不要！我要边吃边玩。

天使表达法：晴娃能明确阐述个人口味，选择喜爱的食物。

——

晴妈：晴晴哪儿去了？

（找来找去，在厨房碗柜上发现正在偷吃白糖的晴。）

哎，你怎么又来偷糖吃了，不许吃啦！

晴晴：嗯嗯（在白糖被夺走之前，趁机又抓了一把）

睡：

天使表达法：晴晴活力四射，体力好，性格阳光。

——

晴妈：快别蹦了！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快11点了！

晴晴：耶耶耶！（继续在床上从事蹦床运动无止境。）

晴妈：快躺下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

晴晴：哈哈哈哈哈哈（把枕头扔来扔去，发出没完没了的笑声）

天使表达法：晴晴睡眠质量非常好，深睡状态不受任何打扰。

——

晴妈：快起床啦！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又迟到了！

晴晴：（一点都听不见，呼呼大睡。）

晴妈：起来吃好东西啦！吃巧克力！吃火腿三明治！

晴晴：（一点都听不见，呼呼大睡。）

晴妈：（扶着晴娃坐起来，摇来晃去）快起来啦小家伙！

晴晴：（一点都不受影响，呼呼大睡。）

天使表达法：晴晴不仅能想到自己的睡眠，而且关心妈妈的睡眠，关心让妈妈好好休息。

——

晴晴：妈妈你快点睡吧。

晴妈：嗯，咱俩一起睡。

晴晴：（专注地看着妈妈睡觉）妈妈你快睡吧。

（两个小时后，晴妈睡眼惺忪醒了一下。）

晴妈：哎，晴晴呢？（翻身下床）晴晴，你怎么没睡？

晴晴：（推着转椅在屋里滑来滑去）

晴妈：不许玩啦！快睡觉！都十二点了你知道吗！啊！你还偷吃巧克力了！……

玩：

天使表达法：晴晴专注力很强，容易进入心流状态。

——

晴妈：晴晴，该吃饭了，别玩手机了。

晴晴：（充耳不闻，继续玩手机。）

晴妈：晴晴，你都玩了半天了！妈妈做好饭了，不玩了。

晴晴：（充耳不闻，继续玩手机。）

晴妈：你看妈妈做了什么好吃的？你想吃鸡肉吗？

晴晴：（充耳不闻，继续玩手机。）

天使表达法：晴晴不拘一格，显示出活跃的脑洞和独创精神。

——

晴晴：妈妈，我要把这些都放在你脑袋上。

晴妈：哎呀，不行！

晴晴：（兴致盎然地把抽屉里的秋裤毛衣都堆到晴妈脑袋上）妈妈你照照镜子！

天使表达法：晴晴对喜欢的事物有明确的表达、执着不屈的追求精神。

——

晴晴：我现在就要玩这个！

晴妈：今天别玩啦，今天已经玩了太晚了，来不及了。明天再玩。

晴晴：（嚎啕大哭）不行！我就要玩这个！

晴妈：妈妈跟你商量一下，你明天早点起，咱们多玩一会儿。

晴晴：（嚎啕大哭，伤心欲绝）不行！不行！不行！我就要玩！

晴妈：好吧，好吧，只能玩一小分钟。

晴晴：（戏精顿时破涕为笑，一滴眼泪都没有了）行！

学：

天使表达法：晴晴对于学习有自发动力，在生活里有对学习的好奇心。

——

晴妈：哎，你刚才说好了看完这一集就不看了的！你怎么出尔反尔！

晴晴：什么叫出尔反尔？

晴妈：就是刚开始说一套，后来又做一套！自己说的话不遵守。

晴晴（一脸高兴的笑）：我出尔反尔！

晴妈：还嬉皮笑脸的！

晴晴：我嬉皮笑脸！

晴妈：快别看动画片了，该走了。

晴晴：哈哈哈哈（志得意满的笑）……妈妈，你教我，还有什么说人坏的词？

天使表达法：晴晴对于学习有很强的元认知能力，可以做出准确的自我评估。

——

晴晴：妈妈，你怎么总是想要教我做数学啊？

晴妈：那你喜欢学吗？

晴晴：（斩钉截铁地）不喜欢。

晴妈：那你喜欢画画吗？

晴晴：喜欢。

晴妈：好吧。那你画画吧。

天使表达法：晴晴学习新事物有独立探索精神，记忆流程迅速，愿意开拓新领域。

——

晴妈：这张照片不错，咱们给设置成手机墙纸吧。

（两天后）

晴晴：（拿着晴妈手机，高兴地举着）妈妈你看！

晴妈：（低头一看，手机墙纸换成了一双臭脚丫的照片。）

晴晴：这是我刚才照的。好看吗？

——

晴晴：妈妈，13+8等于多少？

晴妈：（很高兴，以为晴要学数学）你看，3+8=11，前面再加10是21。

晴晴：（举起手机，兴高采烈地）妈妈你看！

晴妈：怎么了？

晴晴：我自己弄出来一个新游戏。（手机上，一个新游戏app正在加载中。）

这个娃娃就是这样，每天沉浸在捣乱的玩耍中不能自拔。她还有非常清醒的自我认知能力。有时候她会说“等我长大了要做公主”，我说公主有这么捣乱的吗，公主要文雅大方，晴娃说“我是捣乱小公主”，然后问我“妈妈，为什么公主都不能捣乱啊”。问得我一时哑口无言。

这个娃娃捣乱的能力越来越强。前几天晚上偷偷玩我手机的时候，把我的语音备忘录app软件整个删除了，包括里面的数百条录音。用了多种方法都没找回来。第二天我发现了质问她的时候，她异常无辜地瞪着大眼睛看着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的，我真的是不小心的。看着她的样子，实在不忍心责怪她。

小傻瓜，妈妈不是生气，只是心疼里面上百小时的我和你的录音啊。那是你的样子啊。小傻瓜。

那有这么一个天使娃，妈妈一定是天使妈吧？那是当然，眼睛里刻着“天使”两个字，看自己肯定也是天使妈。如果看不出来，请默念“我是天使妈”一百遍。阿弥陀佛。

那天使妈有哪些表现呢？

首先是跟天使娃一样有能量、有活力。

当天使娃说什么也不肯洗澡，天使妈使出全身力气把天使娃拖进洗澡间，天使娃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天使妈像没听见一样气定神闲，也像杀猪一样心狠手辣，在天使娃的震天哭声中，把天使娃丢进淋浴间，快速抹上泡沫，给天使娃从头到脚冲干净，拿浴巾像裹猪肉一样裹到卧室里。天使娃一边大哭，一边说“我明天不洗澡、后天不洗澡、以后都不洗澡”，天使妈像上帝一样慈爱地说“随你便，反正今天洗完了”。

其次是像所有天使一样不对琐事挂怀。

当天使娃想找什么东西，喊“妈妈，我的小剪刀哪儿去了”“妈妈，我想喝水”，天使妈赫然发现屋子里一片狼藉，细碎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乱七八糟，无论是小剪刀还是水杯，都神奇地不见踪影。天使妈是不会记得这些小东西的出现和消失的，于是急中生智说“咱们先用手把它撕下来吧”，“你先用妈妈的大杯子喝水，我待会儿给你找哈”。

最后是对自己有天使一般宽宏大量的胸襟。

当天使妈看到朋友家的小孩已经学会了拼读，自己家娃连字母还认不全；当天使妈听说朋友家的小孩三岁多就自己识字阅读，自己家娃只会认大小上下几个字；当天使妈读到朋友推送的上海惊人牛娃六岁解方程，自己家娃还拒绝学加法；当天使妈听说作息规律、自律性强的孩子人生比较成功，自己家娃作息乱七八糟、玩起来毫无自律性、又不服管教的时候，天使妈只当作没听见没看见没读过。把头往沙子里一埋，不仅轻易原谅了天使娃不上进，也轻易原谅了自己管教娃的惰怠。

一个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不好好遵守时间表、不好好听人管教的小娃，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会不会过一种很糟糕的不好好人生？

可能唯一能容忍不好好小朋友的，就是一个已经长大了的不好好小朋友。

我自己不好好吃饭。吃饭的时候必须读书，或者看一些感兴趣的电影。如果没有好书或电影在手边，那就宁可先不吃饭。从十几岁到现在，几乎没有不看东西、专心吃饭的时候。还每次大言不惭告诉别人：要抓紧碎片时间读书。而我吃东西不规律，挑剔偏食，只愿意吃少数几样习惯的东西。

我自己不好好睡觉。每天正常情况下睡五六个小时，早上四五点起床很正常。写作或者工作到兴头上，有可能晚上熬夜，早上早起。在事情最多连轴转的时候，曾经在家倒时差：清晨三点起来赶稿子，一直忙到晚上三点睡觉。还美其名曰告诉别人：想多做事就得少睡觉！

我自己不给自己定时间表。我一向的人生理念是：不能浪费时间来管理时间。管理时间需要很多精力和细碎工作，占用了原本可以认真做事的精力，也让条条框框的时间表打碎了自己的心流。一般情况下，我是任务导向型，在一个任务中，我宁可很多个小时集中做事，而没有任何日常固定模块。

我不听劝。从小学开始写“上课不说话”一百遍，但也没断了跟同桌聊天。上中学时候被取消了三好生资格，但也没妨碍有些课还是不上。大学之后，独自往来、我行我素习惯了，对所有劝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叮咛，都只是一笑了之。

所以面对不好好小朋友的不好好生活，也就很容易自我安慰：嗨，生活习惯稍微差一点也就忍了吧，反正未来最差也不过就是我自己这样嘛。

于是，长大了的不好好小朋友就成了不好好妈妈。

在漫不经心的日常生活和强大的自我安慰中，不好好妈妈和不好好小朋友就这么凑合着，相互依赖着，相依为命地活着。不好好妈妈的所有粗糙糊涂之处都被不好好小朋友原谅了，不好好小朋友所有的调皮捣蛋之处也都被不好好妈妈容忍了。

先别批评她啦，先批评批评自己吧，不好好妈妈每次都这么在心里说。

但是又不想批评自己，所以……就都不批评了。

不好好小朋友最喜欢听《木偶奇遇记》，不好好妈妈于是常常借用其中的情节鞭策她，说“你看小木偶不好好读书、不好好上学、不好好听爸爸的话，最后吃了很多苦头，他只有勤学苦练，行为良好，听大人劝告，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孩子”。

但是不好好妈妈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小木偶都需要经过自己的调皮、探索、叛逆、闯荡、吃亏、上当，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好孩子。

不好好小朋友最喜欢《冰雪奇缘》里面的Elsa公主，于是不好好妈妈经常用Elsa公主的形象来鞭策她，说“你看Elsa公主有脏兮兮、乱糟糟的时候吗，人家总是那么优雅大方、干净整洁，而且能替别人着想，心里想着妹妹和其他人”。

但是不好好妈妈知道，Elsa公主之所以在所有动画片角色中最受小朋友欢迎，就是因为她有一刻勇敢地冲出人群，说我再也不要这些束缚，再也不要顾及他人，再也不要清规戒律和隐忍，这一刻我可以做我王国的主人。这是小朋友们最爱的自由时刻。

所以……就还是让不好好小朋友做她王国里的小木偶吧。

我一直都在想，什么是让一个人上进的真正力量。

在古典哲学家的研究范畴里，人天生的贪欲和惰性是根深蒂固的，也是埋藏在人性深处的本能，想要克服这种“下坠”的力量，只有两种“提升”的力量可以与之对抗：一是上帝的力量，二是理性的力量。上帝的力量就是全心信仰，靠《圣经》的戒律要求人的自律性；理性的力量就是运用思维工具，推导出行为因果和准则，从而指导自己。中国传统精神一般强调遵守父辈留下的家训，或者用圣人典籍来要求自己。

但如果经典和长辈的规训渐渐式微，自己头脑中的理性又推不出必须上进的理由，那该怎么办呢？

很多人在成年离家之后，面临的就是这种突然的动力真空。丧文化，其实不是真的丧，而只是一直抽打自己的父母小鞭子撤离了，现实的环境又推导不出积极上进的好结果，于是回归到人的自然惰性本能。

那有什么，是一个人推动自己的力量？

在心理学里，由欲望推动的“本我”是第一个自我，父母和社会施加的规则“超我”是第二个自我，而直到成熟人格的树立，才有第三重真正的自我生成。

对外界规训的接纳，貌似是一个从外到内施加的过程，但实际上，真正的转变一定需要某个时刻内心的自我选择。这永远是个主动过程。即使外界的力量再强悍，如果没有内心中某一刻自生的选择，那永远没法让超我与本我协调，终有一天失调或溃败。

成长的力量必须发自内心深处。

那不是额头明白、身体不跟从的假理智，而是内心深处联通到血液脊髓的情感性力量。这种力量才会推动神经紧张、肌肉活跃，才会让一个人真正向前运动起来。父母可以给孩子讲无穷多道理，但真正让孩子接纳那些道理的，是他心中想要成长的情感力量。

这种力量是如同饥渴和恐惧一般强烈的情绪反应。它是对自身的欲望：我想要到达那里，我想要成为一个那样的人。在这种情绪的驱动下，良好行为并不是服从，而是一种选择。

这种力量，必须自我生成。

这种力量的形式可能是多种多样的：可能是对某一个人、某一种人生的仰望和追寻；也可能是因为对自我的重视：我应该过一种了不起的人生；也或许因为记忆中他人的期许：我想成为一个让他敬重骄傲的人；也或许是因为对未知世界的想象和爱，不到达不肯罢休。

但无论如何，这种力量最强的源泉之一，莫过于被人相信——无论我做了什么、做到什么或者做错什么，都有一个人毫不动摇地相信我是好的。

对不好好小朋友，不好好妈妈并没有太好的办法来规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她的未来怀有信念：无论你现在做不好什么，我都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自我选择很好的人生。我只能将这种信念和期许传递给她，期望她会在未来漫长漫长的时间河流中，生成内心自觉的力量。

到那时候，她会自我选择，从小木偶蜕变成真正的孩子，变成她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会变成她心中的公主。这是不好好妈妈最好好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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