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南粤记
我在 2023 年 5 月 26 日的早上从深圳升起，一如我在 2021 年 12 月 26 日的晚上从深圳降落，下雨的夜晚，我从空中俯瞰海边的集装箱码头在雨中吞吐，我突然回过神来，我竟然来到了南粤。
我对南粤的印象始于大学时的一些新闻，一些村子，一些年轻人，饭否上认识的朋友，虎扑上认识的朋友，2010 年第一次去时，出租车上司机一口粤语，恍如置身港片。香港是南粤的，曾几何时，前一个时代的所有年轻人都浸淫在南粤孕育的流行文化中，街边音像店的磁带碟片，每个人都不陌生。
贾樟柯在山西小城的故事里响起叶倩文的《珍重》，煤炭与中环也毫无违和感，所谓“有情有义”，旧时代精神，“情和义，值千金”，人们欣赏那样的人那样的事，流行文化中镌刻着脉络丰富的旧世界。
一直到五月的早晨，我完成了南粤的故事，我带着探索南粤的使命而来，我去过了珠海、湛江、汕头、顺德、广州、江门、开平、中山、佛山、东莞、潮州、汕尾、海丰、韶关、英德、清远、梅州、惠州、四会、肇庆、云浮、茂名、阳江、河源，我探索的完完的，我的使命完成了，我出走南粤。
生命中有一些“接近神明”的时刻，其实就是节奏和情绪在环境的烘托中到达最高点，从而产生的多巴胺占领时刻。
刚到南粤时，住处旁边的电影院看完《爱情神话》，买了一瓶假装有酒的饮料，站在楼下的台阶上方，酒放在栏杆上，听着刚搜到的电影最后的配乐，吹着风回想，那是 2022 年的 1 月。
蛇口快下班的咖啡馆，年轻的老板抱起吉他在门口弹唱，几个人搬着小椅子坐在傍晚里听歌，老板说唱一首渣男的歌，搜一下才知道是王力宏的，王力宏不行，王力宏竟然唱不出老板的感觉，现场果然不同于耳机，唱完最后一首后老板说差不多一会要被投诉了赶紧收场，黄昏再美终要黑夜。
潮州去往汕尾，汕尾飞驰海丰，海陆丰民风彪悍的传说听了很久，去了发现跟我老家县城也没区别，海丰县一个五条人、李志、宁浩都去过的咖啡馆里，我看着书写东西，大脑升空，喝完一杯忍不住又点一杯，过一会可能是很少见有撒比一晚上喝两杯咖啡，店员小姑娘过来递给我一个徽章，上面画着画写着“隆啊隆，骑马去海丰”，说送你留个纪念，这是我们海丰的一首童谣，小时候都唱，而我那晚正听五条人的《隆啊隆骑马去海丰》，歌声刻住了一种永恒的奇妙把海丰留下，我感觉一切都正好，好完完的。
南粤是一种海风中飘荡的海洋文化，从我知道小卖部招牌随处可见的“士多”其实是 store 的时候就崩溃了。深圳能感受到的不多，广州能感受到一些，更边远的地方就逐渐真实起来，老年人听不懂普通话，耳边闪烁着粤语，我分清了广府和客家，在不同的地方吃粉，四会的窝粉，肇庆的竹蒿粉，东莞的烧鹅濑粉，顺德的陈村粉，海丰的小米，关中玩面，南粤玩粉，各有各的吃食，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
我在深圳去过了 170+ 咖啡馆，在北京去过了 100+ 咖啡馆，据不完全统计。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去的密度比我高，但我应该能名列前茅。少数几个去过多次，比如润府旁的 MR. WALDEN，万象天地是我去过的最好的商场，我曾以为深圳到处都是这样，后来才发现城中村电动车封闭路不给天桥不给非机动车道才是深圳。
大学毕业时，我一度想开个咖啡馆，目标锚定咸宁西路的雕刻时光，交大理工大十字，11 年后它还没有倒闭，我又去了 3 次，二楼树影婆娑，11 年前，我还在玩 WordPress PHPWind Discuz，多少人结婚，多少人衰老，多少 PHP 开源倒闭。
除了咖啡馆，我还想开个婚庆公司，因为我感觉当时参加的所有婚礼都太土了，大概在同时，1989 年出生的毕赣在凯里和朋友合伙开了个婚庆工作室，后来就倒闭了，他不得不去导演，而我当时也在理工大的宿舍拍电影，虽然 10 年后的婚礼依然没什么变化，但毕赣拍出了《路边野餐》。
不同地域的特质被生活其中的人们所忽略，而黔东南恰好通过电影透出了气。人们向往不同的生活，山里向往海边，海边向往山里，其实自己消磨的日常，正是在地域之外被猜测的神秘。如果以另一种视角观察，平淡的一顿午饭也能生出诗意来，这是艺术家的价值，讲一个故事，面条和米粉，大树和拐角，歌声和小猫，都熠熠生辉。
南粤的很多城市都透出一种旧时繁华过后的破碎感，湿润的空气让 20 年前的高楼大厦斑驳不堪，而内陆很多城市还处于推倒新建的发展前期，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家乡最新最美，小别胜纽约，但在南粤旧城，却可以直接看到 20 年以后，所有的年轻都老去，所有的崭新都毁容。
什么能留下来，什么才是永恒，我们可以腾挪空间看清时间的脉络，但若困于一地空间不变，就只能等时间走完。时空时空，总得有一个在动，等待时间变化是漫长的，且无法逆转。什么会留下来，什么会破灭，什么是恒久的，什么是摇摇欲坠的。时间终会让每个人都陷入一种怀念中，怀念记忆里的街道和吃食，当一切印记被消除，土地又剩下什么，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要生活在怎样的日常里。
时间永是流逝，南粤吴越闽越湖广云贵燕赵齐鲁，河道交织和砂岩焦土，人们过着完全一样的生活，人们又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人们互相知道，人们又互相不知道，人们在联欢晚会和短视频下归于一瞬，人们又在烟雨蒙蒙和黄沙漫天中踽踽独行。什么赋予我们生命力，日常的街道清茶炒菜炊烟乡音闲聊清晨鸟叫日出日落。
当我走出南粤的时候，突然间曾经每天路过的一切就都跟我再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当我升空，如同我降落，当我降落，如同我升空。从一百年前到一百年后，一切都消失。玩一个什么样的游戏，开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