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每一次创作，都是“废物利用”｜法国绘本作家Christian Voltz专访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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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位

Christian Voltz在自己的工作室中

全文共4852字

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采访&翻译 | Fab   编辑 | 清月

我对艺术的兴趣仿佛突如其来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您小时候对什么最感兴趣？

Christian：肯定不是书（笑）。我小时候不喜欢阅读，喜欢大自然和生活在其中的小生灵，青蛙、鸟儿、蜘蛛……统统都喜欢。我甚至一度觉得那是属于我的世界。

我生长在斯特拉斯堡北部的乡村，喜欢在田地里和泥沼边消磨时间，抓虫子，或者仅仅只是观察它们……现在说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实际上当时有太多事情可以做了，我能呆上一整天。

小时候的我非常喜爱自然，只读和动物有关的书，因为里面有很多漂亮的插图和照片，其中一些我现在仍然保留着。当我在工作中需要寻找某种动物的形象时，我仍会时不时将它们翻出来参考。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您现在仍然热爱自然吗？

Christian：当然，它始终是我的热情所在。我经常去森林里或是孚日山脉徒步，我也非常喜欢远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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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开玩笑吗？》使用不同质感的材料

呈现出三维立体空间感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您从小就对艺术抱有特殊兴趣吗？

Christian：没有，我对艺术的好奇是在青春期产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突然对艺术感兴趣，开始尝试绘画并结识了一些人。他们给我看了一些书和画，给了我文学和艺术上的启蒙。

在此之前，我成长在一个完全没有艺术氛围的家庭，我的家人不了解绘画、雕塑、音乐……他们从不谈论这些。因此，我在青春期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艺术，我后来对艺术的兴趣和家庭背景没有关系。

我不太能形容这种感觉----仿佛突然之间，我对艺术产生了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激情。我开始阅读这方面的书籍，查找相关资料。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有没有具体哪一本书或者一件作品，引发了您对于艺术的好奇？

Christian：有，是我在几近成年时才发现的一本书----汤米·温格尔（Tomi Ungerer）的《不要给妈妈吻》（《Pas de baiser pour Maman》）。

小时候我家的书不多，有几本漫画，没有绘本。那个时代没有如今这么丰富的儿童绘本，即便有一些，故事也挺无聊的。我那时候从来不读儿童绘本，因为我以为那是很无聊的玩意儿。

我是在十七、八岁时在一所小学发现汤米·温格尔这本绘本的。我当时在那所学校工作，那儿有很多绘本。当我读到这一本时，情不自禁自言自语：“啊哈，总算有一本不把孩子当傻瓜的儿童读物！”这本书很机智，也富于幽默感，即使成年人也完全不会厌倦。

至于说到对我有重大影响的艺术家，要数亚历山大·考尔德（Qlexander Calder）。考尔德是一位加拿大雕塑家，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很活跃。他擅长用铁丝进行雕塑创作，如今婴儿房中常见的动态平衡装置就是由他首创的。

考尔德创作了一系列马戏团主题的作品，用铁丝做成各种各样的小人儿，用手操纵它们进行各种表演。考尔德本人长得高大壮实，像一只大棕熊，手指却灵活无比，能做出各种高难度的表演，比如走钢丝、蹦床……

现在在网上还能找到关于考尔德马戏表演的短片，我非常喜欢。正是在他的启发下，我决定用一些简单且随手可得的材料进行创作。

工作室的工具

工作室的作品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除了《不要给妈妈吻》这本绘本，您还喜欢汤米·温格尔其他什么作品吗？

Christian：当然，比如《三个强盗》、《帽子》、《月亮先生》……太多了。我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在他们小时候，我经常陪他们一起读汤米·温格尔的绘本。他是我非常喜爱的画家，我很庆幸斯特拉斯堡能拥有他的博物馆，我经常去。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您儿时的梦想是什么？

Christian：想当兽医去医治动物，比如如果有专门救治各种青蛙的医生这样的职业，就很适合我。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您养了什么动物吗？

Christian：我养了一只猫。我还有一个超美的花园，里面有很多野生动物：松鼠、小蛇、各种昆虫……

创作让我思考人生的重要问题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您读大学时学的是心理学专业？

Christian：是的，然而我并没有完成学业。我喜欢心理学，但不喜欢学习。所以我决定辍学，开始工作。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帮助有心理障碍的儿童，那时候我想成为教育工作者。

第二份工作是帮助长期失业者。这些人通常有极大的心理问题，比如酗酒或是坐过牢之类，导致他们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工作。我帮他们制定计划、按时起床、规律生活，从而步入正轨，重新对人生产生热情，这是重拾工作前的重要铺垫。这份工作和心理学有很大关系，我做了很多年，非常喜欢。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我逐渐感觉到一种缺失感。我喜欢这份工作，喜欢帮助别人，但我也喜欢创造，可这是在这份工作里无法得到满足的，因此我选择了重拾学业，申请了斯特拉斯堡高等装饰艺术学院。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这几段工作经历对您后来的创作有什么影响吗？

Christian：的确存在影响。我的主人公都是一些普通人，他们拥有一些平凡的烦恼：爱情、死亡、和邻居的冲突…… 我的故事里不存在“超级英雄”。

通过创作，我试着思考一些平凡人生中的重要问题，那些人人都会遇到的问题，而这正是之前工作中思考的延续。在帮助他人的时候，我总是想着这些问题，尽管情况有时很复杂很糟糕，我仍然希望能带给他们一些东西，也将这种思考带到了我的创作中。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在一次访谈中，您曾说过最初报考艺术学院是因为想当雕塑家，但是在学习过程中发现了自己对于故事的激情与热爱。请问您是怎样发现自己喜欢讲故事的？

Christian：还在工作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搜集废弃物、铁丝一类的杂物来创造一些人物。我当时的卧室里堆满了我造的小人儿，它们成了我报考艺术学院时进行的作品展示。

在艺术学院的前两年，所有学生一起学习绘画、色彩等等艺术创作的必修课。第三年要分专业了，我打算选择雕塑方向，所以我创作了很多雕塑作品，比如一些人物。那时候我的作品已经蕴含了一定的故事性，人们看着我创作出的小人儿时，可以想象它们的故事。

绘本方向的老师对我说：“看来，你真正喜欢的并不是雕塑，而是故事。”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我并不擅长画画，不是一个好画家，而绘本方向的学生中有很多超棒的画家。我问自己：“我真的可以选择这个方向吗？”老师却对鼓励我：“来吧，你会喜欢的。”于是我听从了他的意见。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现实的考量。因为成为一个雕塑家，意味着我得整天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工作室里，也不知道要向谁推荐自己的作品。可是成为插画师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写一本书，或为某本杂志工作，这听起来更有保障。所以我就去了，事实上它真的是我喜欢并真心想做的事。唯一的困扰是画画，我得从头开始学，人体素描，静物……这部分挺煎熬的。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一直在绘画方向上努力，完全放弃了用铁丝和杂物创作的方式。尽管我非常努力地学习绘画，却在毕业前夕很清楚地意识到，我永远不会是一个出色的画家，绘画并不能让我感到幸福，我真正喜爱的是使用材料进行创作。

于是我突然萌生了一个主意：用杂物创作一些人物，再将它们拍摄成照片。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这样我就既可以讲故事，又可以继续用我的那堆破烂儿进行创作了。将两个热情糅合在一起，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这是迄今为止，我有过的最棒的主意（笑）。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这种创作形式的确非常独特。

Christian：我从艺术学院毕业时，创作了第一个故事。当时是1996年，网络还没普及，那时候所有大型出版社都集中在巴黎。于是我动身前往巴黎，向各个出版商展示我的作品小样。

当时，没有人见过我这种形式的绘本，有的人表现出一定的兴趣，有的人非常质疑。我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没有遇到任何一家出版社愿意签下我的作品。有一家名叫 Rouergue 的小出版社，位于外省很偏远的地区。因为它不在巴黎，所以在那次旅行中，我并没有拜访它。

不久后的一天，我决定试一试。于是我寄了自己的计划给那家出版社。就这样，我很偶然地找到了对的人。收到第二天，编辑就打电话给我，签下这本书。他十分清楚，这就是他正在寻找的东西：新颖的形式、有趣的故事、能够同时吸引大人和孩子。

我的第一本书《还是啥都没？》(《Toujours rien?》 ) 就这样出版了，并且很快获得了一个奖项，我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奖。但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识我了。直到现在，这本书每年都仍然在重版，我从未做出比这部处女作更受欢迎的作品。

绘本故事始于一颗颗小种子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在之前的访谈中，您曾说过，法国的儿童绘本很有创造力，但往往图画精美，故事却很平庸。您强调绘本创作中故事的重要性，而您的故事也的确都非常精彩，且富于幽默感。请问您是在艺术学院学会讲故事的技巧的吗？

Christian：斯特拉斯堡高等装饰艺术学院的绘本工作坊很有名。但是那里只传授绘画技巧，至少在我的年代并没有叙事方面的课程。

话说回来，世界上真的存在可以教人讲故事的课程吗？当我想写一个故事时，我从来不会对自己说：“啊，来吧，我想要写一个故事！”我总是会从一些小小的种子开始，拿着笔和本子，记下那些让我感到愤怒、烦恼或是幸福的事。

然后我把它丢在一旁，就去忙活其它事情了。一段时间后，当我有了新的想法，我再拾起它，接着写一点儿，有时这个过程会持续几年之久。比如说，有的点子在我写下之后，可能把它搁在一旁，六个月甚至一年不去管它，在此期间，我甚至可能都给忘了。有一天，当我再次翻到它，我告诉自己：“嘿，这个主意很不错呢！”

在这种来回往复间，突然有一瞬间，一个新的人物出现了，一个新的想法浮现出来，故事离最初的点子越来越远……到了一定程度，心里会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成了！”故事就是这样来的。

对我来说，这个过程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有一个好故事，插图一般般，那么创作出来的绘本依然会是一本好书。如果反过来那就……一个好故事是绘本成功的基石，对我来说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有很多超棒的插画师，但我并不认为，我们拥有同样数量的好故事。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听起来这个故事种子生长的过程很像您在第一个故事《还是啥都没？》中写的那样。有一个人种下了一颗种子并浇了水，种子在底下不断生长，可是从地表上来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Christian：然后到了最后，等它开出花来，结果被鸟儿衔走了（笑）。

《还是啥都没？》中在地下暗自生长的种子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既然不是在艺术学院，那您是在哪里学会讲故事的呢？看电影？读小说？

Christian：我不知道……我并没有学过如何讲故事，也没法教授别人。我不知道这些故事是从哪里来的。这取决于我经历的事，见到的人……我只是在专心地过着日子，然后，突然，这些点子就钻到我的脑袋里来了。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您上面说的话让我想起您的一本名叫《错过》（《Loupé》）的绘本。书里的老人留意并享受此时此刻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一切。您也是如此吗？专注于当下的生活和情绪，随后故事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Christian：正是如此。这本书的第一个点子产生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故事最后的呈现方式。当时我在自然中漫步，看到一些很美的花草，于是我告诉自己：“我想要创作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在自然中，故事里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呈现花草的细微的变化。如果读者不留心的话，他会以为书给印错了，为什么每页都是同一幅画面？”

当然啦，总得有点事发生，不然这书就卖不出去了。但这就是这个故事的起点：一本如果读者飞快翻阅会对图页的相似性产生疑惑的书。

《错过》中正在搬家的蚂蚁

之后我又想加入一种对比，一个总是粘在手机上的人……我有两个孩子，他们无论去哪儿都带着自己的大手机。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他们可以把手机放下，哪怕只是一会儿……总之就是这样，我想在故事里呈现一种反差：这里，是一个总是黏在手机上的人，另一边，是一些小到不能再小，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的变化。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就像您的作品《织网的蜘蛛》？

Christian：没错，还有正在生长的花，破茧的蝴蝶，过马路被车碾死的蚂蚁……在我们的生活中，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很多生死大事。一个人如果总是看着手机的话，可能就会错过这些戏剧性的场面了哦。

本文作者 F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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