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种肌肉锻炼，越写灵感越丰富 ｜ 美国童书作家Elizabeth Dulemba专访

100+全球绘本作家采访计划

第66位

Elizabeth Dulemba

全文共527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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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 | Ella  翻译&编辑 | 清月

误入重要会议给了我小说灵感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我想从您的首部小说《水街上的鸟儿》（A Bird on Water Street）聊起。这是一本写给10至14岁青少年的历史小说，但我觉得它值得每个人阅读，包括成年人。故事背景设在铜矿镇，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对吗？

Elizabeth：没错，故事原型的地名叫“科珀希尔”（Copperhill），位于田纳西州，跨越了州界线。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小说开篇关于铜矿镇的描述令人触目惊心：“在铜矿镇生活就如同在月球上生活一般，既没有灌木丛，也没有青草地，更没有丛生的绿色植物，看起来就像一个一望无际的、发皱的棕色纸袋子。”给我的感觉是，这个地方因为采矿而遭受着严重的环境问题。

Elizabeth：是的，小时候我们经常开车经过那儿。矿工们在老矿前罢工了十几年，他们就坐在椅子上，朝经过的汽车挥手，我们驶过时则会朝他们鸣喇叭示意。

我们形容科珀希尔的环境问题为“对土地的掠夺”。放眼望去尽是褐色，与“美”相去甚远。讽刺的是，在为创作这部小说做研究时，我想当然地认为当地居民会像我一样憎恶环境遭到重创。没想到很多人却为他们所谓的“红山”倍感自豪，觉得生活中不需要像南方人那样应付虫子、蛇和毒葛是值得骄傲的事。每次遇上说着“我爱红山”这类话的人，我总觉得匪夷所思，他们竟然对于环境破坏无动于衷。

科珀希尔市区

写这本书是因为我和丈夫刚结婚时，搬到了位于阿帕拉契亚山脉的铜矿盆地，那里的风景美不胜收。当地居民处于紧密的人际关系网中，一旦成为朋友，就会当一辈子的挚友，外人则很难融入。我和丈夫非常努力地交朋识友。有一天，一位新朋友邀请我们参加市政厅的会议。她说：“来吧，可以认识一些新朋友，很不错的！”

我们当时没有料到自己即将参加的是一场重要会议，有关本地公司是否要投资修建一条观光铁路。这条铁路将以科珀希尔以南的蓝岭（Blue Ridge）为起点，一直延伸到科珀希尔，绕着山转一圈。那时已经有一条观光铁路环绕着蓝岭了。

本地公司想从铜矿场运一批硫酸出去，以此获得修铁路的资金。参加会议的都是矿工，当时已经失业几十年了。这些工人身穿牛仔外套和法兰绒衬衫，看起来像是粗壮的橡树，手指粗糙有力。他们听到修铁路这个消息后，开始陆续站起来诉说自己的故事。“我失去了兄弟！”“我失去了同事！”“我妻子死于癌症！！！”他们威胁要在公司打算修建铁路的地方用钉子钉住树木。这样一来，锯木机在砍树时就会遭殃。

我们坐在那里目睹着这一切，感到不安，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毕竟我们原本是打算来交朋友的啊！

《水街上的鸟儿》荣获绿色地球图书奖、

妈妈选择奖金奖、月光童书奖金奖等多项文学大奖

Elizabeth也凭借这部小说荣获“佐治亚州年度作家称号”

那天夜里，灵感女神眷顾了我，仿佛亲口告诉我必须写下这个故事。该怎么写它呢？一直以来我创作的都是绘本，所以我自然而然地打算将其写成绘本。没想到我越写越厚，写成了一本章节书。我和经纪人把初稿寄出去，等待反馈。后来我收到的所有意见都觉得这个故事应该写成一本小说。于是不知不觉中我就写完了。

我采访了不少科珀希尔的当地人，书中很多名字都是对真实人物的致敬，因为描述的是他们的亲身经历。《水街上的鸟儿》是献给科珀希尔和当地居民的。

遗憾的是，这本书致敬的两位女士——格蕾丝和多丽丝都已去世。多丽丝刚离开，我在她离世前给她读了整本书。这本书快出版时，她住院已有些时日了。万幸的是她后来好转了一些，得以陪我参加部分新书发布会和签售会。多丽丝生于上世纪20年代左右，亲历了整个故事。

我越是和别人谈论这本书，越会发现书中的情况是一种普遍现象。全世界有很多人身边都有类似的环境被摧毁的问题。这本书中的议题不只发生在科珀希尔，而是发生在全世界范围内。

主角名字的设定具有历史渊源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这本书的主角是一位13岁的男孩杰克。最初杰克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当老师普斯特小姐努力地向大家介绍树的知识时，杰克一方面热爱树木，另一方面则充满困惑：周围连一棵树都没有，为什么要学习树的知识？您为什么将主角设定为这样一位青少年？

Elizabeth：我将主角设定为13岁，即将14岁，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刚开始关注周围的世界，会将他们感受到事物背后的逻辑拼凑起来。我们所看到的和经历的，和自己预想的未必吻合。随着杰克的成长，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有意识，而我们则跟随他的旅程，目睹着他经历一切。因此，与其将主角设定为一位已经知道许多答案的成年人，不如让读者跟随少年杰克一道提问。

主人公叫杰克也和“杰克传说”（Jack Tales）有关。我研究“杰克传说”很久了，这些传说起源于英格兰、苏格兰和德国，随后漂洋过海来到美国。哈蒙一家（Harmons）、蔡斯一家（Chases）和希克斯一家（Hicks），这三个家族把故事带到了西弗吉尼亚州和北卡罗来纳州的布恩（Boone）。事实上如果你追踪这些故事的发展轨迹，会发现杰克就是主角。不过我是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布恩遇到杰克的故事。布恩是阿巴拉契亚山脉中的一片与世隔绝的区域，美得无与伦比。

我很久之前听过雷 · 希克斯（Ray Hicks）在琼斯伯勒故事节（Jonesborough Story Festival）上讲述“杰克传说”，他在1985年被宣布为国宝。1973年，祖父母给了我一本关于“杰克传说”的书，听雷 · 希克斯的讲述对我来说就像是读到了那本书的续集。“杰克”和我渊源已久，所以主角必须得叫杰克。我在书的最后也介绍了一些有关“杰克传说”的历史。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您是如何做到这么了解青春期男孩的心理呢？您把杰克这个角色刻画得很丰富、很可爱。他爱憎分明，有喜欢的女孩……

Elizabeth：不论什么性别，人们都有相同的基本情绪。遗憾的是，在我们的社会中，男孩被要求不能过多流露自己的情绪，这是男女真正的差别所在。我不认为我们对于事物的感受存在任何不同。女性或许更警惕，毕竟行走于世我们必须更加小心翼翼。每个人都有希望、恐惧和担忧。只要坚持这一点，你塑造的任何人物都会贴近于现实。

三种语言版本的A Bird on Water Street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这个故事的很多细节都打动了我，其中之一是杰克的家人之间的关系。他们有时候会发生冲突，却依然爱着彼此。我记得有一处情节是矿工们罢工，杰克的父亲丢了工作，一家人圣诞节过得穷困潦倒，但每一位家人依然尽力为彼此准备礼物。这一点真的很暖心。

Elizabeth：但愿就像许多家庭一样。每个家庭都会发生冲突，遭遇挣扎，但是家人彼此之间依然充满爱。我发现大多数作者都在书中反复写着同样的东西，而我创作的主题始终围绕着寻找亲情。

我的故事中没有完全善良的人，也没有绝对邪恶的人。我们都习惯于认为自己很好，但人性是复杂的。我不觉得一个非常扁平的人物读起来有意思。事实上我们都是混合体，而我希望自己塑造的人物反映现实。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我们可以从不同的维度来读这本书，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同的收获。书中有一处细节很令我感动：即使在铜矿镇的人们罢工、失业、环境恶劣的情况下，他们仍然举办音乐会。人们对音乐怀抱极大的热爱，几乎每个人都会跳舞或演奏乐器。有了音乐，他们就活在当下，放下所有的烦恼。

Elizabeth：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书中很多情节都源自社会现象与社区生活。我们过去常常参加当地人口中的“公园精选”活动。活动在星期四，而不是游客云集的周末，充分表明它是当地人专属的活动。每个人都在那里演奏音乐。当地人从山上出来，用拖长的腔调唱歌，听起来很像苏格兰的风笛。我有时会试着弹吉他，尽管弹得不是很好。我还会唱唱歌。能够参与这项活动对我而言很神奇。就像我前面提到的，这是一个很难融入的社区。然而一旦加入其中，你就会受到社区的赏识。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您是如何决定将书名取为“水街上的鸟儿”的，毕竟那只小鸟直到书的结尾才出现？

Elizabeth：注意，接下来是剧透（笑）：小鸟象征着希望。事实上是这本书致敬的对象之一，格蕾丝女士给我讲了海伦·麦凯（Helen McKay）的故事。佐治亚州在州界线一侧的小镇被称为麦凯斯维尔（McCaysville）。

海伦·麦凯是个小女孩，她爸爸是邮政局长。有一天妈妈说，给你爸送点午餐，因为那天小鸡要送过来了。那个年代还是通过西尔斯商品目录（Sears Roebuck）订购小鸡的时代。妈妈说爸爸那天会很忙，因为他的邮局里将满是小鸡。海伦带着给爸爸的小包午餐前往邮局，路上她看到了一只鸟。正如你在书中读到的那样，这个地方环境遭到毁坏，没有树也没有鸟。所以这是一件大事，她停下来大喊着“小鸟！”。每个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涌上街去看这只鸟，就在水街上。

格蕾丝告诉了我这个故事，我当即觉得，“水街上的鸟”就是书的标题了。这只鸟是希望的象征，期盼环境复原。

我的秘诀是锻炼大脑熟悉写作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担任作家和插画师多年后，您重返校园获得了博士学位，如今又教授文学和插画。站在老师的角度，您常常会给学生们什么样的创作建议呢？

Elizabeth：我现在正在教授童书的插画，而我给研究生的课程从绘本设计、创作绘本到青少年文学，应有尽有。首先，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作家和插画师。我相信如果你从小就接受艺术教育，你也可以成为一名插画师。“天赋”这个词现在已经十分泛滥了，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兴趣，一个人之所以会成为插画师，是因为对画画感兴趣。如果人们都接受了同样的训练，我认为谁都可以画画。

接下来就是学习故事的结构。我们西方有讲故事的惯例：开场，事件，矛盾升级，达到高潮，最后出现一个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因为莎士比亚，这些矛盾通常以三个一组的形式升级，称为莎士比亚式三幕剧。然而世界各地使用的故事结构不尽相同。我很高兴看到一些来自中国的绘本采用了单幕剧形式，与我们截然不同。虽然给人一种未完成的感觉，但这只是因为三幕式结构在我们心中根深蒂固了。

目睹故事如何演变真的很有趣。一是随着女性崛起，我们开始在故事中听到更多女性的声音和观点。二是，我们了解到更多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故事结构。世界上有许多美妙的民间传说，很多故事西方都没有听说过，它们精彩、丰富、令人愉悦。我喜欢阅读全新的内容，这总是令人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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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Bird on Water Street

的封面及插图设计草稿

写你知道的东西。可能你会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所知的一切没什么特别。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它们对于未曾经历过的人来说十分独特。

我经常和珍·尤伦（Jane Yolen，代表作《月下看猫头鹰》）一起工作，她写了400多本书，在西方被认为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安徒生。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故事。和珍待上几个小时，你就能明白她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她是那种看到一只鸟飞过来会说：“哦，来了一只鸟，我想知道它从哪里来？要去哪里？这个过程里就有故事！”接着她会迅速写下这个故事。

环顾四周，我们被故事包围着。只不过我们需要了解这些故事，锻炼思维肌肉来找到它们，抽丝剥茧并把它们放进一个令人满意、让人喜欢阅读的结构里。关于创作的内容我还有很多可以分享，不过首先这些是我创作的起点。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您日常会进行一些什么样的创意写作练习？

Elizabeth：我写得非常多！在我看来，大脑就像肱二头肌一样，也是一块肌肉。训练它，它就会按照你需要的方式工作。

因此，练习写绘本的次数越多，写出来的故事不论是长度、框架还是分页都会越合适。我现在写一本绘本，很快能把它分成12或14页，这是我训练大脑熟悉写作的结果。你也可以做到这一点，让自己的大脑看见故事、写出故事。有些人在写诗歌、俳句时这么做。无论你训练大脑去思考什么，都会让你的写作类型或风格变得更容易一些，因为你的大脑会习惯于创造那种输出形式。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我记得您曾在TEDx演讲中提到您断舍离全部家当，和丈夫移居海外，实现自己二十多岁时定下的人生目标。您从那段经历中收获了什么？

点击图片查看Elizabeth Dulemba的TEDx演讲

Elizabeth：我最近参观了阿拉巴马州蒙通镇的一个校园图书馆，被邀请就我当年的TED演讲进行一场后续演讲。他们建议的标题是：“你拥有的东西让你止步不前了吗？——论放手的艺术”。

自从上回的TED演讲之后已经过去好几年。人们自然会问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对此确实有一些有意思的思考。但我最后悔断舍离的是我的书，因为读博时需要。当时我没预料到自己攻读博士的主题会和我断舍离掉的所有书有关。所以最终我不得不回购了很多书，复原了我的图书馆馆藏。当然，书籍是我们无法真正保留的，因为它们不易储存，会发霉。而且书运输起来太重，堪比运砖块。归根结底，我现在唯一真正想念的就是我的书，我的故事。

另外，“将世界作为自己生活空间的延伸”这一点，这场疫情无疑给我带来了不同的思考，毕竟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法这么做了。因此，我现在开始考虑栖身之所的问题。什么是栖身之所呢？你需要什么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感到安全和满足？拥有多少才算足够？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我认为自己的经历既丰富又贫乏，所以我现在正试图将生活导向一个最佳点。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是的，我有同感。疫情的确改变了我们的很多想法与信念，生活充满了挑战。但我认为正如您在《水街上的鸟儿》里写的一样，尽管现状不那么乐观，我们仍希望有鸟儿能够飞来这里，心怀希望。

Elizabeth：你说得棒极了。这正是我希望读者能从这本书中收获的。希望大家受到启发，为社区和环境做点贡献，在自己生活的世界里创造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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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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