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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在山间的玩耍,滋养了我如今的创作丨法国插画师Tom Haugomat独家专访

FabSDS Storyland童书研究所
2024-10-07

100+全球童书创作者采访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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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 Haugomat及其作品《一生之旅》



采访&翻译 | Fab  

拍摄 | 思雯  编辑 | 思雯 清月


01

旅程始于一场展览


可以向三明治童书研究所的读者介绍一下自己吗?


Tom我名叫汤姆·奥戈玛(Tom Haugomat),是一名插画师,土生土长的巴黎人,住在蒙特勒伊。十四岁前,我都是独生子,常常一个人待着,得找点事儿做,因此绘画在我生命中占据了重要位置。高中时,我决定将绘画作为终生事业。父母支持我,于是我进入高布兰学院学习动画,毕业后我先是创作动画短片,后来又成为了插画师。


小时候,我的暑假总是在山上度过,和父亲一起爬山、远足……这段山居生活对我和自然之间的关系有重要影响,并且这种影响投射在了我的创作中。虽然我成长于都市,但我很喜欢描绘广阔的空间与自然。


Tom描绘广阔自然的插画

图片来源:ins@tomhaugomat


《一生之旅》(À travers)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Tom:《一生之旅》最初来源于一个理念。2011年,我参加了一场集体展,主办方请我画些画,好为展馆的墙壁做装饰。我想到了双联画(diptyque)的主意。我在画的一边加了一层衬纸,剪成望远镜筒的形状,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后面的画;另一边则是那个正在透过望远镜观察的人。


我画了大概五六张这样的双联画,然后决定写一个故事出来,并用双联画的形式去讲述。这是理念部分的灵感来源。至于故事的灵感来源,多数素材都是取自我身边的人,我观察家人朋友,他们身上发生的事令我产生了讲述的欲望。


最初的故事是怎样的?是在有了故事之后开始着手画画的吗?


Tom:确定了讲述方式后,我着手写起了故事:一个身负创伤的男人,为了逃避现实而决心飞向太空。当然,写成的故事要复杂一些,但这是基础,讲述一场逃亡,逃向他处。


我先写了人物小传,然后想到了日期的主意:每一页代表这个男人一生中的一年。因此,我开始选择那些我认为对于故事来说不可或缺的事件。比如,我知道在2001年,他将见证“911事件”,还有NASA历史上的一些重大事件,比如哥伦比亚号的坠毁等等。总之,我搜罗了一堆真实的历史事件。


《一生之旅》里1986年“挑战者”号爆炸的画面


同时,我开始创作人物,书写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将这些先以文本的形式写出来,然后画了很多小画,这里添上一点,那里删掉一些……像是在谱写一份音乐总谱一样。直到最后成书,我都在不断地调整、修改。


有没有这样一个时刻,您感觉这个人物“活”了过来?


Tom:我想讲述关于一个人一生的故事,从他的出生到死亡。其实我有很多想讲但是最后并没有放进书里的故事,但毕竟在书中每年只能放一件事,因此我进行了大量的压缩和删减。


《一生之旅》出版的时候,我举办了一场展览,在这场展览中,你可以看到这个人一生中的其他事件。我很喜欢书写他个人故事的细节,花了无数精力描述得无比详细,以至后来我可以很轻易地想象他带孩子去度假或是在NASA接受训练的场景……我对他无比熟悉,仿佛这个人真的存在一般,他从故事里走了出来。


2018年《一生之旅》出版后,

Gallerie Robillard为Tom举办的个人展览

https://www.galerierobillard.com


虽然在书中只是每年一个片段而已,实际上您却书写了他的一生?


Tom:没错。我希望达到的效果是,人们在读这本书的时候,能够感到画面之外他的存在,那些并未画出的东西,他的生活,他的世界。每一页是一年,而读者可以感受到,在这两年之间,人物身上发生的其他事件。


主人公是否有原型?主人公的创伤也取自于身边的人吗?


Tom:我是从父亲身上获得灵感的,我想写一个带有疏离感的人物,和周围格格不入的那种。那时候我试着观察家人的行为,试着理解他们,这对我的创作有很大帮助。


是的,并非同样的创伤,但的确取自身边的事件。有些事件,曾给予我和身边的人强烈的情感冲击,因此我的思索也会更加深刻,对我来说,这是很棒的创作路径。我经常借用身边人的故事,但我会调整它,改变它……我猜,不,我希望,我爸没看出来这人物取材于他吧(笑)。


我之前学习编剧的时候,老师总是对我说,在一个具有强烈情感冲击的场景之后,要排一些安静的场景,这样观众可以更好且更舒适地消化情绪,吸收海量的信息。您在安排节奏时也有如此考虑吗?


Tom:之前我的专业是动画,我做动画的时候是这样考虑的。做动画的叙述方式也影响了我的书籍创作。我认为节奏的塑造非常重要,边框在叙述节奏的塑造中不可或缺。


一个又一个边框,也像一道又一道门。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地打开门,往人物内心深处走近一点,再近一点……最终,与人物形成了身份认同。


02

他的一生是一条抛物线


在这个故事里,一边是自然,一边是宇宙,将自然的无限小与宇宙的无限大对立。主人公在人生辉煌时刻曾经飞向太空,最终尘归尘、土归土。这种自然和宇宙的对立在书中无处不在,给予故事一种强烈的节奏感。您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


Tom:在我的设想中,这个人物在出生时与土地有着强烈的联系,这种联系贯穿他的童年,在他成年之后却断开了。他去到了人类所能到达的最远之处,又在生命的尽头回到这片土地。


他的一生呈三角形,就像一条抛物线。他必须重新找回与养育他的那片土地的联系,当他找到之时,他才能恢复与人和土地的联结。


一生之中,他错过了最重要的事:孩子的成长,与妻子的婚姻。当他拥有这一切的时候,他为了逃避联结,飞向太空,把人生完全搞砸了。


这正是我想表现的人物曲线:这个人因为对浩瀚无垠的宇宙的追求而虚度了自己的一生,错过了人生最重要与最宝贵的时光。在行将就木之年,他再次对那些小小昆虫燃起了好奇……在生命的尽头,他才找回了对那些最简单之物的热情。


童年时对昆虫的好奇,在主人公晚年时重新出现


确定了自然与宇宙的对立之后,您进一步细化,决定通过无翅红椿来代表自然?


Tom:的确,无翅红椿在这个故事中无疑代表着自然,可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另外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最终章,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我想用某种极其脆弱的生命来表现这一点,以红椿无限的小与宇宙无限的大相对应。他曾探索,曾试图征服这无穷无尽的宇宙,到头来,生命却如此脆弱,犹如这红椿。


同时代表自然和生命之脆弱的无翅红蝽


书中是否存在这样一个时刻,主人公做出了抉择,背离了自己原本的世界?


Tom:其实有一个小小的细节表现了他的抉择:在他正式成为宇航员之前,他和妻子去动物园约会,在那里他看到了无翅红椿,这种小虫子在他童年和晚年时都有出现。而在这个场景中,这些小虫子被毒蛇包围着,整个场景透出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透过这个场景,我想表达的是,他选择离开了童年的世界,他背叛了它,就这样逃走了,我也不清楚怎么会想到这个场景,怎么会画这些小虫子的……但那个时候,它们一直在我眼前晃荡。


相较于征服无边无际的宇宙,走向远方去寻找一个答案,或许他更应该做的是将目光投向自己,接受自己作为人类的天性,而悲伤也是其中一部分。所幸他在晚年时终于找回了这种联结。

被毒蛇包围的无翅红蝽


03

打破的是放大镜,也是隔阂


罗德尼一生中的重大时刻,例如母亲过世、飞入太空、坠毁、过世,均采用双页的形式表现,仿佛电影中的特写镜头,赋予这些关键时刻一种强烈的情感冲击。您是怎么想到这种表现手法的?


Tom: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双页,所有的故事都是用双联画的形式表现的。当时我在一个画室和几个朋友一起工作,在完成了最初的作品之后,我拿给他们看,有几个朋友告诉我,全部采用双联画,他们会感到有些单调,或许有些重大时刻采用其他形式表现会更好?我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当时,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场景是用双页表现的,那就是母亲的葬礼。


从动画角度来看,每幅双联画所占的时间都是一样的,都是一个镜头,而每两张双联画之间有很多时间上的省略,而重大事件以双页的形式来表现,这打破了原先单调重复的时间节奏,就像故事板上的一个场景,一组镜头,在双联画与双页之间,具有了一种叙述上的张力。


有另一个我想表现,但或许没处理好的地方:我本想将每个人生中的关键点用比较鲜明的颜色表现,而其他事件的背景则是大片的白,这样在书的侧面,可以清楚地看出,人物的生活被几件戏剧性的事件分成几个阶段。但最终效果并不是很理想,不太明显。


进入太空之后看见的日出,

致敬了库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的经典镜头,

也是美版《一生之旅》的封面


在人物感情最强烈的时候,镜头却没有对准人物,双页表现的只是风景。


Tom:这或许是因为我童年在山间的经历。我是在城市长大的孩子,山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大。时至今日,我仍然清晰地记得童年时第一次看到大山的那种感觉。面对着某种巨物,我感到自己很渺小,同时混杂着恐惧……或许在画人物生命中这些戏剧化的关键节点时,人物面对命运感觉到的那种无力,令我想到了幼年的我面对大山的那种感觉,所以这样画了。


对我来说,童年就像是一个百宝箱,那时的感觉,经历的事件,在我的创作中,给予了我巨大的帮助,并不是说自传式的,而是那种感觉。


母亲过世后,用近景表现的教堂


采用的叙述手法是在真实的历史大背景下讲述虚构的小人物的故事,这带给故事一种真实感,有哪些电影或文学作品启发了您吗?


Tom:美国漫画家克里斯·韦尔(Chris Ware)的漫画作品Lint对我的影响很大,那部作品也讲述了某人的一生。克里斯的作品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观察很细腻,我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也很喜欢日本电影,喜欢小津安二郎的布景方式,也会在空间里摆上各种物品,注意景深。这位导演对我的绘画也有很大的影响。此外,还有美国艺术家琼·麦克瑙特(Jon McNaught)。他的叙事中有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并且有些很温柔的东西,我很喜欢。


结尾处,读者们注意到放大镜上刻着他的名字,罗德尼。在目睹主人公的一生之后,我们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罗德尼。怎么想到这个结尾的?


Tom:其实当时为了结局我曾困扰了一段时间。首先我的年纪不是很大,对于生命终点我所知甚少,在某一时刻,我感到这道上升再坠落的弧线已经完成了,我决定停下来。因此,您可以注意到,人物过世得很早。


在他生命的最后,我砸碎了他的放大镜,那也是他赖以观察人生的棱镜。也就是说,在他死去的时候,我砸碎了他与生活之间的那层隔阂……


在他的一生中,读者们每一次都是透过一层玻璃,去观看他的生活的,这层玻璃或者说隔膜,使得他无法真正地投入生活。而在离世之时,这层玻璃终于被打破了:随着放大镜被打破,他获得了自由,从对母亲过世的悲伤中释放出来。


他的一生,尽管完成了一些了不起的大事,但他始终与真正的生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打破放大镜不是必要的行为,但我渴望这样做,打破从他在母亲腹中就存在着的隔阂,令他获得自由。


碎裂的放大镜,柄上刻着主人公的名字“罗德尼”


04

一场车祸与风格的确立


《一生之旅》基本没有文字叙述,人物也没有五官,但读者可以通过丰富的细节读取信息。有些我很喜欢的,比如母亲即将过世前一年,当同学们沉浸在派对的欢乐中,他独自一人在窗边看着缺了一半的月亮。再比如收到小孙女的出生贺卡后,在下一页,这张卡片被贴在墙上,而他在做一张蝴蝶标本,上面写着小孙女的名字……您是在动画学院学到用细节讲故事的吗?




主人公孙女的出生贺卡

被贴在他书桌前的墙上;

蝴蝶标本上有孙女的名字


Tom:是的,在高布兰,我学习了电影工业涉及的所有职业,学会了如何搭建一个故事。并且如您所见,我的人物没有表情,因此他的动作必须具有足够的表现力,以传递人物的情感。而且,这本书也没有对白……


有一位我很喜欢的默片导演雅克·塔蒂(Jacques Tati),他的电影即使重复看上很多很多遍,仍然可以观察到新的细节。因为人物有很多的动作,很容易忽略背景中的细节。我希望我的书也是如此,读者买下它,可以重读很多遍,每一次都能有新发现。出于这样的考虑,在创作本书的时候,我特意加了很多细节,我很喜欢做这件事,简直乐此不疲。


您的画风很特别,极简,没有五官的人物……我在别处看到,您说自己是在一场车祸之后,确定了个人风格的,对吗?


Tom:啊(惊讶)!是的,那是2010年,我在澳大利亚遭遇了一场车祸。从那时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整只右手都麻痹了,不太能动弹。车祸后的一年,我连拿东西都有困难,因此当时画线条成了件难事。不过在车祸以前,我已经开始尝试用色块作画。确实,这场车祸在我确立自己的风格过程中有其重要性,我得试着用一种最简单的方式来作画。不过时至今日,我的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时候担心过自己无法再画画了吗?


Tom:有啊,那是一场很严重的车祸……不过,醒来的两周后,我恢复了一点点手指的功能。而且,当时澳大利亚的一位医生偷偷告诉我,我一定可以再次握起画笔。他是趴在耳边悄悄告诉我的,毕竟那是不被允许的,但他有十足的信心,想安慰我。一开始,我试着把铅笔固定在手掌中画画,然后一点点地,我开始恢复,大概用了一年时间吧。这场车祸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故事中对死亡的表现非常震撼:母亲过世,主人公初次经历的亲人死亡和故事的末尾,他自己的离世。您经历的这场车祸和创作这些场景有什么关联吗?


Tom:如果这些关于死亡的场景画得还不错的话,那是因为我在生活中已经有所体验了。当时我已经二十五岁,而且,二十七岁我就有了女儿,这使我心性上比同龄人要老成一些。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看待事物的角度会有所不同。不过,车祸的确像是对大脑的一场洗礼,那个时候我感受到很多,也很强烈,如今反而消退了。有时我觉得,二十五岁刚刚经历了车祸的我,比现在的我更有智慧、更成熟。


红、黄、蓝三种颜色的暗色调给予了画面层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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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F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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