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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与教育:看看陈丹青怎么说

2016-08-07 智慧妈妈子女教育俱乐部


这篇陈丹青谈童年和教育的文章中,不仅有对教育堕落的忧急情怀,“眼睁睁看着儿童的天真无邪、可塑性和好奇心逐渐退化,扭曲成为成人的劣等面目”, “孩子和老鼠一样闷在家里独自玩,与自然隔绝,与劳动隔绝,与手工隔绝”;也有对良性儿童教育,特别是家庭教育和艺术启蒙的观点和经验心得分享,值得大家思考和体悟。现行的教育体系可能暂时难有扭转的希望,让我们从做好一个父母开始。


1953年,在上海闹市区石门一路的石库门弄堂里,一个新生命呱呱坠地。因为他的父亲喜爱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句诗,所以他给儿子取名为“丹青”。


陈丹青说,“我的父亲陈兆炽,是第一位引导我热爱文学、热爱艺术,教我文艺理论,最初给予我文艺立场的老师。”


正是在痴迷画画的父亲引导下,陈丹青自幼也喜欢画画,从小就想当个画家。


在陈丹青4岁那年,父亲被戴上“右派”的帽子,又因爷爷陈砥中是黄埔军校学员,所以家里的书籍、画册被一扫而光。陈丹青当时难过得整天没说过一句话。父亲宽慰他说,没有画册临摹,可以到公园、马路去画。后来有一天,父亲捡到一张扑克牌,背面是侨居意大利的俄国画家的杰作《意大利姑娘》,拿回家送给了陈丹青临摹,他竟然画得栩栩如生。


可以说,正是陈丹青的父亲,让陈丹青从小受到了良好的艺术启蒙教育,使他最终走上了艺术家的道路。


我们的童年更像是童年


陈丹青一直表示不愿意写童年,觉得难以启齿。但是谈到时,还是对自己的童年有诸多满意处,因为他认为那时候的教育相比现在还是蛮真诚,蛮良性的。他对现在孩子的教育感到担忧。


那时候的教育(即十七年教育:从1949年到1966年)有两条旋律,主旋律:“共产主义接班人教育”;“副旋律”教育——做人要有志气,好好学习,长大了才有出息。


陈丹青说,虽然主旋律教育单一简陋,然而也透露着更多的真诚。而副旋律教育倡导一种“个人奋斗”,是良性的功利主义,跟今天明打明撺掇你当官发财也不一样。



青少年陈丹青

陈丹青回忆自己的小学时光:

我小学是在上海茂名北路小学读的,条件蛮好,校舍是民国有钱人家的洋房。老师是民国时期师范学校培养出来的大学生,言行举止很斯文。同学关系很单纯,富孩子不炫耀,和穷孩子一起玩,穷孩子也不自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都蛮“傻”,真的鄙视财富,不少资产阶级出身的孩子拼命穿得破旧,向穷孩子看齐,部分原因是害怕,部分则是真诚的。


我记得老师非常重视学生的特长发展。我小时候蛮活跃,一丁点儿优点,老师就夸奖、鼓励。我的作文写出来,老师当堂念给大家听;我喜欢画画,老师马上让我出黑板报,还把我送到市少年宫去学画……不只是我,随便哪个同学有爱好、有特长,都能发挥出来。学校有各种兴趣班,跳舞、画画、算术、飞机模型、各种运动项目……我从小没有怀才不遇的感觉。


我印象很深的是外婆和弄堂里那些老人的教育。老人大多不识字,但随时随地告诉我们做人的规矩:进门先叫大人;大人没坐,你不能坐;吃饭不要说话,大人没吃,你不能先吃。包括一些迷信和古谚,如做坏事会有报应等等。我至今养成的习惯都是小时候大人教的:米饭粒掉桌子上,会用筷子夹起来吃掉。我记得饭掉在地上,外婆会捡起来用水冲冲,再吃。五、六十年代物质匮乏,所有人都懂得节俭惜物,懂得自己解决困难,彼此互助,那是前现代社会的普遍德性,现在没了。家庭是教育的第一单元,比学校更重要


贫寒有贫寒的好处,就是懂事、知足,扛得住事情。我对小学的很多记忆是买菜、生炉子、缝被子、补衣服。我五岁到八岁经历“三年困难时期”,虽然不知道挨饿的原因,但明白世道艰难,懂得体贴家人、懂得承受,后来下乡当知青,能有意志力,吃得起苦。


60年代初,父亲在农村劳动得了血吸虫病,被准许休假,他对我开始有了教育——不是口头上的教育,而是行动。他待在家里一天到晚看书,看鲁迅、托尔斯泰,还有历史书。他看什么,我也蹭着看,虽然不懂,但记忆下载了。我后来居然能写写鲁迅之类,近年还写访俄游记,也就那时念了几本大人读的书。


母亲教我中国古典文学。我们家住在石库门房子的三层阁楼,母亲就在门板上给我写唐诗,一字一句给我讲。


现在想来,1949年后社会风气大变,但在无数家庭,人们的衣着、谈吐、待人接物,都还是从前的节奏与质地,长辈的言行、举止、德性、做派,自然会影响孩子。“文革”抄家、批斗,破坏了家庭结构,延续了数千年的传统的人际关系,永久性结束了,无可挽回。中国教育现在这种状况,不仅仅是学校层面的问题,更是因为家庭单位毁了——家长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文革”毁了所有良性的传统,恶开始蔓延,恶衍生恶,至今没有停息。


“十七年教育”时期,中国是封闭国家,是前现代社会,传播媒介很少,孩子的空闲时间和游戏时间特别多。你们完全想象不到,上海城区的学生,课余时间都是捕鸟、捉鱼,接近半农村的生活,与自然不隔绝。‘文革’强行让孩子参与工农劳动,未必全是坏事。我在上海六十一中上初中,每年春秋都去郊区劳动,摘棉花、割麦子。今天中国暴富,忽然进入后现代形态,一切都是电子传播,孩子和老鼠一样闷在家里独自玩,与自然隔绝,与劳动隔绝,与手工隔绝。毛泽东的教育思路来自前现代社会,就是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就是要游历、开眼界。现在的学生太脆弱,太被动。美国那么富有、自由,但美国孩子远远比中国孩子能吃苦,能承受,有野性,有生命力。今天全国家长宠孩子,会有报应的,我看将来农民工孩子中会有人才出来,一路读书长大的孩子,我担心成半残废


当时的传媒只有广播。中央和地方广播电台的节目,有外国音乐节目、广播剧、长篇小说联播、唐诗宋词、莎士比亚剧作朗诵等。因为选择范围有限,所以我们只能“被动专注”,现在想想,这些广播内容都是经典。我们的所谓人文教育背景,并不坏。那时学画的青年成天谈论伦布朗、珂勒惠支、狄更斯、巴尔扎克、俄罗斯文学。到了“文革”,什么书都没了,图书馆的书和私家书流到社会上,年轻工人、失学的学生、街道小流氓,一天到晚没事干,居然聚在弄堂口谈《安娜·卡列尼娜》,谈《红楼梦》……今天的孩子,流行歌听不完,接收到的都是“速食”。现代文明的好处是选择多,坏处也是选择多。九流的娱乐节目,挤走的是良性教育木心先生说,西方发达国家是有了经典的底子,再去看娱乐,中国从未完成起码的启蒙,忽然进入娱乐时代,无法分辨,以为流行就是文化,弄到今天,集体人格平面化


陈丹青在其节目《局部》中引用了尼尔·波兹曼的话

表达了他对现代孩子童年的消逝的担忧


现在有些学校在做经典教育,让学生接触世界名曲、世界名剧、世界经典电影等等,在做,总是好啊。要给孩子看好书、好电影,我可以开个电影单子给孩子,这些电影不讲道理,而是讲述孩子的故事,让孩子的内心有认同。战后的电影可以看法国弗朗索瓦·特吕弗尔导演的《四百击》、意大利迪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法国路易·马勒的《再见童年》、我国台湾侯孝贤的《风柜里来的人》和《童年往事》等等——所谓教育,总是关于成长的,这些电影是和全世界的孩子分享成长的苦恼和愉悦。中国的文艺很少表达成长的真实,想要做,做不好,因为太多大人就是没长好的孩子。



陈丹青谈艺术与童年教育




陈丹青对家庭教育、对孩子及其成长成才有独到见解

图为陈丹青在领教工坊黄山活动上做分享


1
孩子都是我们的老师


法国有一个很著名的风景画家叫柯罗,他晚年说过一句话我每天早上醒过来向上帝祈祷,让我像小孩一样天真地看世界。我岁数越大越明白这句话,孩子们都是我的老师。没有学画这件事情,甚至没有画画这件事情,要紧的是大家都有眼睛。现在春天来了,我上午在公寓旁边走,像北京这么糟糕的天气,可是每朵花儿都好看,每一棵树都好看,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可能只有五岁。


意大利有个导演叫费里尼,他说过一句话,可能有点极端。他说全世界的孩子在五岁以后送到幼儿园就被扼杀了。他反对所有现行的教育。人越长大,越是一个变坏的过程,变麻木的过程,不看天,不看星星,也不看花儿,不看树。脑子里只想挣钱,想当官,想把别人弄下去自己爬上去,所有的人就是想挣钱,做生意。所以很多孩子在长大以后就不可爱了,所以趁你们现在还可爱的时候说说话。




2
中国家长要克服“家长欲”


中国家长有一个趋势需要克服,就是不要太把孩子当一个孩子。他是他自己,他有他的才能,他有他的爱好,可是你一时看不出来。我经常遇到一些家长问他的孩子应该怎么学画。问题不在这个地方,问题是他是否了解他的孩子?他在不在冷眼观察孩子,孩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时教育就开始了——如果可以叫做教育的话。所以家长最要紧的是冷眼看,然后带着孩子走向他感兴趣的地方,而不要强行带他去他讨厌的地方或者没感觉的地方所以我想第一要克服的是家长自己的“家长欲”。


“家长欲”是很可怕的。我蛮怕看到家长的,现在孩子苦死了,一天到晚被逼着学钢琴,学古筝,学英文……这时候有一个最可怕的东西丧失了,他们长大会恨你们,说他没有童年,一天到晚在上课。我自己所处的年代是另一回事情,非常匮乏,也非常无聊,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也没有东西可以看。我小时候,九岁的时候得到的第一本画册是美国画家画的动物画技法,全是马。我特别喜欢马,我父亲看我喜欢马,就给我买了那本书,我到现在还能画得出马的骨骼。我不是很了解现在的孩子,可看的东西太多了。


3
对低年龄的孩子说概念非常有害


13岁以前的孩子,我主张不要跟他们解释什么是“美”,什么是“古代”和“现代”,如果带他到博物馆去,根本不要对他解说,他听不懂,并且会厌烦。就是让他看,如果他实在不要看,就带他出去,他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不要太早灌输这么多词汇给孩子,什么大师,艺术,美……都不要给他。我不喜欢孩子半大不小就能说会道,全是大人教他的词,不像孩子。我在美国、欧洲、日本看到的孩子都像孩子,他不太会说话,很简单的词,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废话,更没有空话。


孩子10岁至15岁的时候,要特别观察他们,看他们到底喜欢什么,哪些事拽都拽不走他,打他都要做。如果这个时候,他正好喜欢画画,喜欢音乐,喜欢写作,或者是喜欢科学实验,家长就要带他到好的环境,能够耳濡目染。至于所谓美术史、古代、现代、这个派、那个派,我想差不多要到初中以后孩子才开始对这些词语、这些概念感兴趣,而且有理解力和判断力。这是我的认识。


我在世界各国博物馆总是看到两种情况,一种是大人抱着婴儿在逛博物馆,其实婴儿在睡觉,但我觉得这个教育非常好带孩子到很嘈杂的饭店或商场去睡觉和在博物馆睡觉,感觉是不一样的。第二,国外小学生和中学生会全班去博物馆,不是浏览,而是有专业的老师在那上课,学生很自由地提问。但在国内,我经常看很多父母带孩子去博物馆、美术馆,大人自己也不太喜欢,但觉得这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我觉得这个是最可怕的。对小孩而言,身教大于言传,如果父母真的很爱这件事情,小朋友得到的讯息是这件事情很有意思。很多时候是父母让孩子弹钢琴,自己根本不听音乐。


4
孩子本身就是灵性


我听到有的孩子崇拜我,其实那个孩子只是从媒体上听说我这个人,按照孟子的说法,所有的小孩,在童蒙时期,最崇拜的人是爸爸妈妈,所以爸爸妈妈这个角色是很难当的。人是模仿的动物,同时又是一个下载的动物所有小孩子的脑袋,你带他到任何场合,无论是开心事、伤心事,他不管懂不懂,都已经下载了。下载以后可以储存很久,等到他懂事了,受了教育,智力发达了,他会重新反举这些早年下载的印象。所以爹妈真的不好当,你不经意间已经在教育孩子,或者已经在毁坏孩子。


他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个有意思,那个没意思,孩子的判断总是对的。在国外幼儿园老师会有一些词汇选择,英文有很多好听的词,他如果觉得这幅画不是很好,他会说that’s interesting,有意思。尽量不要对小孩说出价值判断的词,大人说好或不好,对或不对,就是在杀小孩,小孩就这样被杀掉了,孩子的童真就没有了。可是特别顽强的小孩,你再杀他,枪林弹雨,最后他拿起笔又回到原来的样子,这是少数天才,甚至长大了他真的变成一个天才画家。所以我要对家长说,13岁以前的小孩,在绘画上或任何文艺兴趣上不要多说,孩子要做就让他做,少啰嗦。



摘 自|元培学堂(yuanpeixue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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