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单车的失败是市场的失败吗？
文 风灵
校园里的共享单车已经很少了，只有教学楼附近偶尔有几辆半新不旧的，而且都不是以前最常见的红色摩拜和黄色OFO。仅仅去年此时，到处都还是铺天盖地五颜六色的共享单车。离校门口不远的十字路口，是投放单车的地方，经常可见一排排崭新的车子光芒闪闪。如今就像是一阵风吹过，沧海已变桑田，虽尚不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也似乎只剩了些秋后蚂蚱在蹦跶了。
共享单车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这个总投资1000亿左右，仅2017年就得到风投258亿的风口，算是凉了，一起凉了的还有一堆其他的共享经济，如共享雨伞，共享充电宝，等等。
共享单车的投资惊人，浪费也惊人，大片大片的单车坟场触目惊心。于是，有人会说，浪费、不当投资，这是市场盲目性的表现，是资本家贪婪愚蠢的表现，应该有人来管一管，要是有人审批的话，一开始就不会上马这种注定赔钱的项目。
但是，谁又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项目是注定要失败呢？
我个人总共只骑过两次共享单车，一次是在家附近，看到崭新的小蓝车忍不住就试了一次。那车座太高，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放下来，感觉像是悬在半空，颤巍巍地骑了两条街。另一次是早上出门上班，没有看到三轮车，找了几辆单车都是坏的，好容易骑上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轮子不好使，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蹬不动，短短一公里累得我满头大汗，到了学校差点瘫倒在地，还不如我下车跑步来得轻松。
有了这两次经历，后来我再没用过共享单车。但是，“最后一公里”的需求显然是真实存在的。许多上班族需要一种方便的交通工具从家到地铁站，或是从办公室到地铁站；学生也需要方便地在校园里往来，或是在附近逛逛；社区里的小街小巷，不通公交或地铁，短途出行开车不经济，单车无疑也是很好的选择。在共享单车风行的时候，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人们骑行，仿佛当年的自行车王国盛况重现，可知需求可观。问题只是在于，消费者虽然有需求，但他们愿意为这种需求支付的价格，不足以覆盖共享单车运营模式的成本。
当然，我们知道，共享单车从一开始就是亏损的，但是一开始亏损，后来盈利乃至大热的项目也不乏其例。那些做出几十亿，几百亿投资决策的投资者们不会看不到风险，但他们既然愿意投资，必然是认为可能的利益大于可能的风险。后来市场证明他们错了。然而，凡是人都会犯错，为什么市场之外审批项目的监管者就会比他们做得更好呢？监管者没有亏损的负担和盈利的期望，又有多大的动力去收集了解相关的具体情况呢？进一步而言，他不身在其中，对商业经营的各种因时因地而异的信息，又能够掌握多少呢？如果凡是开始亏损，就一刀切地被监管者砍掉，可以想象，很多大有希望的项目将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或许，投资者确实是贪婪而愚蠢。但市场机制的好处恰恰在于，它并不要求市场参与者是圣人。你可以犯错，代价是你将遭遇损失，这激励你向正确的方向努力。你也可以一错再错，但你错得越远，你就亏得越多，市场试图回到正轨的力量就越强大。2016年、2017年错得太多，2018年就迅速回归。投资损失是市场调整的代价，但错误不会一直延续下去。与此相反，监管者有自我强化的趋向，如果他支持的项目是错误的，他没有动力立即改正错误，而是会动用各种资源继续支持该项目，以证明自己并没有错——如果被证明错误的话，会影响到监管存在的合理性，反正错了，亏了，也不是亏他的钱。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很多项目轰轰烈烈上马后，投入巨资，无法盈利，靠补贴或贷款维持，不能清算结束。所造成的浪费，远远大于共享单车项目。
而最重要的是，如果投资不是看市场的脸色行事，而是靠监管者的审批，那么，对投资者和创业者而言，市场就不再是最重要的，他们就没有激励发挥企业家精神，关注消费者未被满足的需求，以敏锐的目光发现尚无人注意到的盈利机会，以创新的方式减少成本、提高商品和服务的价值，等等。他们只需要投监管者所好，编好故事说服监管者就行了。于是，愚蠢和贪婪没有减少，还会加上投机取巧和寻租设租，那些真正有头脑有创意却不善钻营的人往往会被拒之门外。
事实上，共享单车的失败也许是另一次成功的开始，它以较为高昂的代价为后来的投资者和创业者上了一课。“最后一公里”的需求还在，如果未来谁能在共享单车提供的经验教训之上，以更低的成本满足这种需求，谁就会开辟另一片蓝海。记得2000年前后，电子商务曾经大火过一阵，浪潮过去，90%以上的电子商务公司都倒闭了。吸取教训之后，才有了阿里巴巴这样的电子商务巨头。市场是永不停息的动态过程，今日的失败可能孕育着明日的成功，今日的成功也可能潜伏着明日的失败，而这是企图以不变应万变的监管所无法做到的。
所以，共享单车的失败不是市场的失败，而恰恰是市场发挥作用的体现。市场决不保证所有的结果都是最优，而是如果你做错了，你就要倒霉。也许，我们会认为这样的结果不完美，但这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完美，都会犯错。如果我们一定要追求完美的结果，那么诚如哈耶克所说：通往地狱的道路，都是由善意铺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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