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乃福利国家前车之鉴
阿里斯蒂德·哈奇斯(Aristides Hatzis)
翻译:风灵
鲜有现代民主制度能象希腊那样提供如此惊人的制度失败的故事。即使二十世纪的政治历史动荡不安,希腊在实际创造财富的数十年间,其经济也曾获得进步,直到该国的主要政党开始以基于民粹主义和施惠的福利国家主义为基础而进行竞争。法律与经济学学者阿里斯蒂德·哈奇斯(Aristides Hatzis)指出,追求政治优势的短期目标,是如何通过国家主义的政策产生腐败、债务和政治崩溃。哈奇斯供职于雅典大学,是法律哲学和制度理论的教授,并在希腊危机网(GreekCrisis.net)上就希腊危机撰文讨论。
现代希腊已成了经济和政治破产的一个象征,也是制度失败的一次天然实验。单独一国能被当作如此之多的制度性缺陷、僵化和扭曲的反面教材例子,这实属不易,然而希腊政府努力做到了。希腊的例子是其他所有国家的前车之鉴。
希腊曾被当作某种成功事例。人们甚至可以认为,在长达数十年间,希腊曾是一个重要的成功范例。希腊的平均增长率在半个世纪(1929-1980)中达到5.2%;而同一时期内日本的增长率仅有4.9%。
如果考虑到这期间希腊的政治局势绝非正常,这些数据就更是引人瞩目了。1929-1936年,政治局势异常是因为政变、激烈的政治冲突、短命的独裁统治,还要艰难地同化超过150万来自小亚细亚的难民(这大约是当时希腊人口的1/3)。1936-1940年,希腊有一个右翼独裁政权,与当时欧洲其他独裁政权颇有相似之处。而在二战期间(1940-1944),从人员伤亡率来看,希腊也属受难最重的国家之一。二战刚结束,共产党组织的一次暴动后,希腊又爆发了一场残酷且破坏性很强的内战(内战分为两个阶段:1944年和1946-1949年)。1949-1967年,希腊是家长式非自由主义民主的典型样本,缺乏法治。而1967年4月21日军政府上台,统治希腊直到1974年7月。到那时希腊才成为了一个宪政下的自由民主国家。尽管有这些战争、暴动、独裁和动荡的政治生活,希腊的经济仍实现了增长。
奉行宪政民主七年之后,当时欧共体的9名成员国接纳希腊成为第10名成员(甚至早于西班牙和葡萄牙)。为什么?这主要是个政治性决定,但也是基于经济增长的这几十年,尽管有许多挫折和阻碍。当希腊加入欧共体时,该国公共债务占GDP的28%;预算赤字小于GDP的3%;而失业率为2-3%。
但这并非故事结局。
希腊于1981年1月1日成为欧共体成员国。10个月后(1981年10月18日),安德烈亚斯·帕潘德里欧(Andreas Papandreou)的社会主义政党即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党(pasok,以下简称社运党)开始掌权,带来了一份激进的国家主义和民粹主义的议程,其中包括退出欧共体。当然,没人会蠢到真要去实现这一承诺。社运党治下的希腊留在了欧共体中,但仅仅几年间,就成功地改变了希腊的政治经济氛围。
如今希腊的危机主要就是社运党短视政策之结果,体现在两个重要的方面:
(a)社运党的经济政策是灾难性的;他们创造了臃肿低效的福利国家和对私营部门令人窒息的干预与过度管制的致命组合。
(b)社运党在政治上的成功将希腊的保守派政党新民主党(New Democracy)变成了其山寨版本,这种政治遗产从长期来看甚至更具毁灭性。从1981年到2009年,两党提供的主要都是福利民粹主义、朋党主义、国家主义、裙带主义、保护主义和父权主义。迄今如此。
两党向其选民施惠、提供福利民粹主义和掠夺性国家主义,这种灾难性的竞争酿成了今日之果。
什么是增长的动力?
财富由自愿的合作与交换所创造。自愿交换不是得失相等的零和博弈。这是正和博弈,创造出了额外的价值,而参与者分享这额外的价值。(非自愿的交易往往是负和博弈,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败者所失远大于胜者所得;一名劫匪在小巷子中将你刺伤,抢走了你40欧元,但你的医药费和遭受的伤害肯定远超40欧元,这正如财富再分配的政治斗争总会涉及稀缺资源在两个方面的消耗——掠夺或防止被掠夺,而这种消耗的总和很可能远超再分配的财富的价值。)
繁荣,或称之为财富、经济发展、或增长,与所发生的自愿交易数量成正相关。政府在这种机制中的作用是保护权利(这正是自愿交易的基础)并允许人们创造财富。政府可通过保障财产权和强制执行合同来促进这一机制(从而使市场“合规”,这正是“规制”一词的本意)。在市场失灵时进行审慎的干预或许也有益处,但不能扭曲市场机制并造成甚至更大更为灾难性的政府失灵。
大多数现代政府却承担了另一种更具野心也更危险的角色。不是以建立可使市场过程“合规”的明确规则来规制,而是肆意干预;不是促进而是阻碍市场交易;不是保护创造财富的正和交易,而是通过补贴和政府开支,代之以负和交易。今日大多数政客相信,只要花钱够多就可创造财富,而如果没有增长,便意味着花钱不够多。政府开支加速之路导致了希腊危机,但希腊并非唯一,同样的动向已导致了美国的信用评级有史以来首次下调,以及现今欧洲主权债务危机。
政客们热衷于花钱,是因为这在短期内可收买选票;毕竟,长期来看我们都死了,或至少不再当权;选民也热衷于此,是因为他们趋于认为政府的福利是大风刮来的。他们不认为这是自掏腰包,而认为是来自政府,或至少是旁人买单。
一路回溯到1974年,那时的希腊政客就忘了经济现实。军事独裁政权倒台后,甚至保守派政府也国有化了银行和公司,补贴厂商,并增大了福利国家的权力。然而,比起首届社会主义的社运党政府在上世纪80年代所为,保守派政府的政策仍是有限的。
1981年以后,政府干预加强,管制和朋党主义成为定律。一直到2009年,这都是政府的政策,只有两次小小的例外:一次是90年代早期保守党改革者当政的短暂时光,而期间几乎所有的改革尝试都惨遭失败;另一次则要成功些,是2002年加入欧元区的前夕,由社会主义的改革者执政。但即使在当时,经济数据也被篡改,结构性变革亦微不足道。
考虑到雅典很可能是世界逃税之都,如此之多的政府开支如何可能?既然政府收入受限于巨额的逃税和税收系统的恒久低效,其余的钱则是来自欧盟的转移支付,当然还有借贷。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的评论恰如其分:“希腊,呵,自1981年加入欧盟后,实际上已成为了另一个中东石油国——只不过它用布鲁塞尔来取代油井,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泵出’补贴、援助和低息欧元贷款,送到雅典。”
希腊2002年采用欧元后,借款变得容易得多也便宜得多。2002年之后,凭借便宜而充足的贷款,希腊享受着长期的繁荣,因为债券市场不再担心高通胀或贬值的货币,希腊由此便能负担经常项目的巨额赤字。这导致了高达3500亿欧元的严重的公共债务(半数来自外国银行),然而,更重要的是,还导致了一种少有论及的负面效应:
欧盟的转移支付和贷款直接用于消费,而不是用于储蓄、投资、基础设施、现代化、或制度发展。
希腊花别人的钱的“派对时间”(party time)持续了30年——而我必须得承认——我们确实乐享其中!2008年人均收入达到31700美元,位列世界第25位,高于意大利和西班牙,超过欧盟平均值的95%。私人开支超出欧盟平均值12%,这使其人类发展和生活质量指数(human development and quality of life indices)在全球排名高达第22位。如果你认为这了不起,请记住甚至这些数字都远不足代表实际状况,因为希腊的地下经济可能达到GDP的25-30%!
未报告的收入大都与逃税有关。即使到了2010年,也约有40%的希腊人没缴纳任何税收,且95%的纳税申报表上的年收入低于30000欧元。如此广泛的逃税每年估计要造成200-300亿欧元的国家财政预算损失,也即至少相当于2009年财政赤字的2/3。
希腊的道德和经济都陷入了腐败的泥潭。来看看臭名昭著的雅典游泳池,让人哭笑不得。在希腊,游泳池是财富的象征,因此,希腊的税收部门以此来调查逃税。2009年,只有364人申报他们有私家游泳池。而事实上,卫星照片显示,雅典有16974座私家游泳池。这意味着只有2.1%拥有泳池的人递交了真实的税单!既然在希腊逃税如此泛滥,让人感兴趣的问题不是为什么有97.9%的人撒了谎,而是为什么还有2.1%的人没有撒谎。
Source: Eurostat. See also:
http://www.rooseveltmcf.com/files/documents/BULLX-Greece-Aug-2011.pdf
撒谎成了希腊的一种生活方式。然而,有人可能会说,为保护自己所创造的财富而撒谎是正当的。但是在希腊,财富不是创造出来的,而是借来的。1980年,公共债务占GDP的28%,但到了1990年达到89%,而2010年初超过140%。预算赤字则从1980年的少于3%到2010年的15%。政府开支在1980年仅占GDP的29%,30年后的2009年,达到53.1%。希腊政府隐瞒了这些数据,最后到了2010年它才承认,希腊实际上根本不曾达到加入欧元区的条件。希腊政府甚至请来了华尔街的公司,尤其是高盛公司,来帮他们伪造数据,欺骗债权人。
希腊经济的糟糕状态是两方面因素的结果:
•希腊福利国家明显的腐败无能;
•对自愿经济交易的阻碍林立,这是由福利主义的干预而产生的。
根据世界银行2012年度的《营商环境报告》(Doing Business survey),希腊的总体经商便利度排名183个国家中的第100位。在欧盟和经合组织的成员国中,这当然都是最差排名。已加入欧盟30年、加入欧元区10年、人均收入高居世界第25位的希腊,却排在哥伦比亚、卢旺达、越南、赞比亚和哈萨克斯坦之后。正如华尔街日报的评论:“一个国家不下大力气是搞不到这么差的。”希腊政府的政策普遍打着“社会团结”和“公平”的旗号,敌视自由企业和私有财产,并严厉地限制劳动和资本的流动性。
2010年在希腊创办一家新企业,平均得要15天,花费1101欧元,而欧盟其他地区的平均所花时间为8天,费用仅417欧元。在希腊报税每年要花224小时,而在欧盟最富的国家卢森堡只需59小时。保护投资者的排名惨不忍睹:在183国中排第154位。希腊排名最高的是关闭企业的便利性,排在第43位。
在希腊,几乎所有行业都在某种程度上被严格管制并被卡特尔化,这增加了消费者的成本并阻碍了财富的创造。除此之外,效率低得惊人的官僚机构还要花去GDP的7%,是欧洲平均值的两倍。奉行干预主义的官僚机构趋于滋生腐败。根据透明国际(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的一份报告,2009年小规模腐败造成的成本大约是8亿欧元(10.8亿美元),比2008年增加了3900万欧元。
Source: http://online.wsj.com/article/SB10001424052748704182004575055473233674214.html
毫不稀奇,欧盟27国中,希腊经济的竞争力最差。根据世界经济论坛(the World Economic Forum)2010-2011年度的全球竞争力指数(theGlobal Competitive Index),希腊排名第83位,落后于越南、约旦、伊朗、哈萨克斯坦、纳米比亚、博茨瓦纳和卢旺达等国。根据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the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rade and Development)2011年的世界投资报告(WorldInvestment Report),希腊的外国直接投资额排在141个国家中的第119位。也难怪有超过50%的希腊年轻人失业。这由阻碍企业家精神的商业环境所致,这种环境下,官僚机构的开支太高,腐败也太多。
希腊自以为是的福利国家让许多人相信,他们的福利拥有了“社会权利”(social rights)的地位。人们已习惯于政府给予的诸多“权利”,且老年人也得到了巨额医疗和养老福利的承诺,这时,大量削减福利对政客或政党而言就是政治自杀。
希腊是产生不可持续的“权利”的反面教材。花在社会福利上的政府开支人均为10600欧元,但从每个人头上得到的税收只有8300欧元,留下人均2300欧元的赤字。
Source: http://fxtrade.oanda.com/analysis/infographics/greece-economic-crisis
同时,1996-2009年间,公共部门的工资扣除物价因素后实际增长44%(某些部门的工资增长更高达86%)。雇员每年得到相当于14个月的工资,其中增加的2个月的工资是作为奖金(圣诞节加一个月工资,复活节假期加半个月,暑假前再加半个月)。养老金也明显增加。
希腊男性在公共部门工作35年后,58岁就有权退休,领取丰厚的退休金。女性退休甚至更早。如果一名女性有未成年子女,她可以在50岁就退休。希腊平均退休年龄为61岁,而德国是67岁。预计希腊65岁以上的人口将从2005年占总人口的18%增加到2030年的25%。
有人可能会说,福利国家可能确实昂贵(1996年占GDP19%,2009年则是29%),但至少它提供了某种安全感,并限制了不平等。希腊却非如此!虽然医疗和教育由国家“免费”提供,希腊家庭仍然支付医疗开支总额的45%(主要用来贿赂医生、护士和公务人员,以使其履职)。每年有许多(2.5%)的希腊家庭因为昂贵的医疗开支而破产。教育也是这样。即使各级教育都“免费”,希腊家庭在教育子女上的开支(请家教)却高于其他任何欧盟国家。
靠借钱支撑的长期派对就要散场,宿醉将至。现在该清醒了,而不要再举起公债的酒杯来麻醉。须解决朋党主义和腐败并解放市场。人们应有通过自愿交换创造财富的自由。希腊的盗贼统治该让位于法治。不该再把不幸穷人的安全网当作为有钱有势之人滥用福利的借口,这让无钱无势的人的境况比没有福利还要糟糕。
得到的教训是经济发展和繁荣不是来自于政府借款和开支。繁荣来自于市场,来自于自愿交易,来自于储蓄、投资、工作、生产、创造和贸易。政府的重要工作是创立法治、安全和自愿交易必须的法律制度。相反,当政府创立了庞大官僚机构、不可持续的权利和一个充满盗窃、腐败、特权和欺诈的体制时,它便忽视了这些重要的职责。
希腊境况严峻,非一夜之间可以解决。但这能够得到解决,如果有正确的补救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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