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尊严诠释现代世界

作者：迪尔德丽·麦克罗斯基（Deirdre N. McCloskey）

翻译：风灵

本文中，经济学历史学家和社会批评家迪尔德丽·麦克罗斯基论证，历代历史学家都试图以“物质因素”来解释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及其所造就的世界，但物质因素并不能提供充分解释。是因为人们改变了对商业、交换、创新和利润的看法，才创造了现代资本主义，解放了妇女、同性恋者、异教徒、以及从前饱受压迫的大众。在现代农业、医药、电力和其他现代资本主义生活的附属产品被发明及商业化之前，这些人的生活野蛮而痛苦，寿命也短暂。

迪尔德丽·麦克罗斯基是芝加哥的伊利诺伊大学的经济学、历史、英语和传播学的教授。她有13本著作，内容涉及经济学、经济学史、统计学、修辞学和文学，以及一本回忆录《十字路口》（Crossing）。她曾是《经济史杂志》（Journalof Economic History）的合作编辑，并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了大量文章。她的新书刚刚出版，名为《资产阶级之尊严：为何经济学无法解释现代世界》（BourgeoisDignity: Why Economics Can’t Explain the Modern World）。

人们转变了看法，推崇市场和创新，这种变化产生了工业革命及其后的现代世界。与之相反，陈旧的传统观念根本不考虑人们对待贸易与创新的态度，也没有自由思想的容身之地。传统唯物主义的故事里讲道，工业革命源于物质因素，源于投资或盗窃，源于高储蓄率或帝国主义。你肯定听过这样的说法：“欧洲因其帝国（掠夺）而富裕”，“美国当年建在奴隶的背上”，“中国正因贸易而致富”。

但是，倘若工业革命相反是由于人们思维方式的转变、尤其他们评价彼此的方式的转变所引发的，又会如何呢？可曾想过，蒸汽机和电脑是源于赋予创新者的一种全新的荣誉，而不是源于一层层的砖头或一层层的非洲奴隶尸身的堆砌？

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开始意识到，点燃工业革命的火花，所凭借的绝不仅仅是盗窃或资本积累，需要的是西方人对商业和创新的看法之巨大转变。人们必须得学会喜欢“创造性破坏”（creative destruction），即用新主意来代替旧想法。就象音乐。一支新乐队对摇滚乐产生了某种新创意，如果有相当多的人能顺利接受这种新创意，它就会代替原来的音乐。如果人们认为原来的音乐比不上新音乐，它就被这种创造性“毁掉了”。同样，电灯“毁掉了”煤油灯，电脑“毁掉了”打字机，为了我们的利益。

正确的历史是这样发展的：直到17世纪处初左右荷兰人转变观念之前，或者18世纪初左右英国人转变观念之前，你想要得到尊敬只有两条路，当兵或者当神父，要么在城堡里，要么在教堂里。只靠买卖为生的人，或创新者，被当作罪恶的骗子受到鄙视。13世纪，有一名狱卒拒绝了一位富人的求恕：“嘿，阿诺·泰塞尔（Arnaud Teisseire）老爷，你腰缠万贯，富得流油，怎么可能无罪呢？”

1800年全球的人均日收入，按今天的货币计算，大约是1-5美元，算作是平均3美元每天。想象一下，在今天的里约或雅典或约翰内斯堡，每天3美元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甚至到现在还有人是这样）。3美元在星巴克只买得到3/4杯卡布奇诺。这样的生活在过去和现在都很恐怖。

然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始于荷兰，后是英格兰。1517年至1789年的欧洲革命和宗教改革，让主教和贵族之外的普通人有了话语权。欧洲人（然后是其他地方的人）开始欣赏企业家，比如本·富兰克林，安德鲁·卡内基和比尔·盖茨。中产阶级开始被认为是好人，允许他们做好事，允许他们好好干。人们达成了一种“中产阶级协议”（Middle-Class Deal）：“让我创新，让我在短期内因创新而大把赚钱，而长远来看，我将让你致富”，从那以后，这样的“中产阶级协议”便成了现在的富裕之地如英国、瑞典或香港的特征。

而事情的发展正如“中产阶级协议”所言。由18世纪富兰克林的避雷针和瓦特的蒸汽机启动，爆发于19世纪，而21世纪甚至更加疯狂。许多世纪以来曾落后于中国和伊斯兰的西方世界，其创造性变得令人瞠目结舌。

人类历史上，首次赋予了中产阶级以尊严和自由，得到的是：蒸汽机、自动纺织机、生产流水线、交响乐团、铁路、公司、废奴主义、蒸汽印刷机、廉价纸张、识字能力的普及、廉价钢材、廉价平板玻璃、现代大学、现代报纸、清洁饮水、钢筋混凝土、妇女运动、电灯、电梯、汽车、石油、黄石公园的假期、塑料、每年50万种英文新书、杂交玉米、青霉素、飞机、干净的城市空气、公民权利、心脏手术、以及电脑。

在历史上，这样的结果独一无二，普通人，特别是非常贫穷之人，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别忘了“中产阶级协议”。美国最穷的5%的人和印度最富的5%的人生活差不多一样，都享受着空调和汽车。

现在，我们看到，同样的转变正在占全世界人口40%的中国和印度上演。我们当代的经济大事件不是2007-09年的大萧条，虽然那很让人讨厌，而是中国人于1978年、印度人于1991年在其经济体系中接受了自由主义的观念，欢迎创造性破坏。现在，每经过一代人时间，其人均商品和服务就翻两番。

迄今为止，接受了中产阶级自由与尊严的许多地方，一般人的收入和消费都超过了100美元/天。别忘了，以同样的价格衡量，两个世纪以前这个数字是3美元/天。而这还没有考虑到，从电灯到抗生素，许多东西的品质都有了大幅度提高。即使以保守的方式衡量，日本、挪威或意大利的年轻人的物质环境，也比他们的曾曾曾曾曾祖父母提高了约三十倍。现代世界所有其他方面的飞跃——更多的民主、妇女解放、预期寿命的延长、更发达的教育、精神成长、艺术爆发——都牢牢地依附于现代史上的这一“伟大的事实”（the Great Fact），即食物、教育和旅行增长了29倍。

“伟大的事实”如此重大，如此史无前例，因此，不可能认为它仅仅是常规因素（例如贸易，或剥削，或投资，或帝国主义）之产物。常规，经济学家正擅长以此来解释。然而，所有这些常规因素都曾经在中国、在奥斯曼帝国、在罗马和南亚大范围出现。中东普遍存在奴隶制，印度有大规模的贸易，中国的运河和罗马的大道的投资额巨大。但都没有“伟大的事实”发生，用通常的经济学理由来解释，必然错误匪浅。

换言之，仅仅依赖经济唯物论来诠释现代世界，不管是左翼的历史唯物主义还是右翼的经济学，都是错误的。是关于人类尊严与自由的观念变出了这个魔术。经济学历史学家乔尔·莫克（Joel Mokyr）指出：“在任何时代，经济变化都取决于人们的信念，这超出绝大多数经济学家的认为。”巨大的物质变化是果非因。是观念，即“修辞”（rhetoric），让我们发财致富，随之而来的是现代的各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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