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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中期选举,在“比烂”中陷入迷茫的“民主游戏”

沈逸 底线思维 2023-05-22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沈逸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教授


2022年美国国会中期选举即将如火如荼地展开。这是今年美国国内最重要的政治事件,各方对此都密切关注。

国会中期选举有一个规律——执政党往往会在中期选举中丢掉两院之一,通常丢掉的是众议院。今年的中期选举之所以备受关注,是由于美国当下的政治生态日益紧张。目前,美国民主、共和两党的冲突逐渐加剧,政治极化现象愈演愈烈。民主党的拜登政府如果失去对国会的控制,会遭到很大的负面影响,进而在2024年总统选举中陷入不利境地。

在即将到来的2024年总统选举中,站在台下对拜登“虎视眈眈”的大概率会是一个叫特朗普的人。在美国建制派等势力看来,此人简直是噩梦中的噩梦。即便是罗伯特·卡根(Robert Kagan)这样的共和党新保守主义旗手,也于2021年在《华盛顿邮报》上发表社论,旗帜鲜明地指出,如果特朗普作为共和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参与2024年的大选,那么无论其能否当选,都可能引发一场比2021年国会山冲击事件更严重、更凶猛的宪政危机。

因此,本届国会中期选举引发了各方的广泛关注。美国一些长期研究国会选举的权威机构尝试预测本次选举的结果。比如,以538张选举人票命名的“538网站”基于各种模型,做了四万次模拟。根据模拟结果,共和党有超过80%的概率赢得众议院控制权;民主党赢下众议院的概率则只有17%。鉴于民主党近期拿不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杀手锏以实现一夜翻盘,该党很可能在中期选举中失去对众议院的控制。

美国中期选举即将如火如荼地展开(图源:路透社)

而在参议院控制权方面,两党目前进入了白热化的激烈角逐(dead heat)。根“538网站”对此同样做了四万次模拟,据推算,民主、共和两党赢得参议院控制权的概率分别为45%和55%,一时难分伯仲。

所以,总体来看,美国国会选举可能出现以下四种结果:

第一种结果是共和党同时控制参众两院,出现这一结果的概率为54%;

第二种结果是民主党同时控制两院,概率为16%;

第三种结果是民主党维持对参议院的控制、共和党取得众议院控制权,概率为29%;

第四种结果为民主党拿下众议院、共和党赢得参议院,该结果出现的概率最小,不足1%。

简单来说,根据目前的预测,概率最大的结果是共和党控制两院;概率次大的结果是两党各控制一院,民主党控制参议院,共和党控制众议院。

现在,可能改变参议院选举局势的主要是这几个州:内华达、乔治亚和宾夕法尼亚。其中,共和党在内华达州和乔治亚州占明显优势;宾夕法尼亚州则是两党争夺的关键,现任总统拜登和两位前任总统奥巴马、特朗普不约而同地齐聚宾州。如果民主党能够保住宾州,那么其对参议院的控制力可能稍许加强。如此一来,考虑到美国政党政治沟通斡旋的传统,在共和党内建制派也对特朗普也颇有微词的前提下,假如最终选举结果只相差一票,民主党即使输了也不会输得过于难看。

北卡罗来纳、俄亥俄、威斯康星、亚利桑那和新罕布什尔五个州看似角逐激烈,但最终结果其实已经基本确定。共和党很可能在北卡罗来纳、俄亥俄和威斯康辛三个州成为最终赢家;亚利桑那和新罕布什尔的政治生态则更有利于民主党。

我们可以将美国中期选举理解为对执政党和现任总统的阶段性考核。根据美国政治教科书和自由主义意见领袖的说法,中期选举就是让选民用选票给执政党过去两年的政绩打分。直白点说,现在出现这样的局面,可见拜登在过去两年执政期间的表现并不符合大家对他的期待。

大家对拜登的期待是什么?首先,大家期待拜登能在美国国内治理方面取得成绩。近期关于美国国内政治的重要议题有三:第一是经济发展情况,包括通货膨胀程度、就业率、经济增长动能、经济分配格局等;第二是移民问题;第三是社会治安情况。对于上述三个问题,拜登和民主党在过去两年间确实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卷。

经济发展情况方面,美国过去两年的通货膨胀率达到三四十年来的峰值,且核心通胀率极高。你当然可以“甩锅”给新冠疫情以及前任政府遗留的负面资产,但鉴于民主党执政已有两年,这样的解释很难再被民众所接受。民众认为,政府应当做出实际的政绩,即便施行的政策无法立竿见影、即刻生效,政府至少也需要就政策给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论证逻辑,证明该政策在未来能够发挥作用。但拜登政府未能做到这一点。

移民问题方面,民主党目前的表现也很不尽如人意。一方面,民主党执政州的州政府在对移民问题的实际治理上表现不佳。一些由共和党执政的边境州在移民问题上采取了比较有视觉冲击力和政治震撼效果的极端、激进政策——用大巴将本州的非法移民送到民主党执政州,表示“既然你们号称要拥抱多元化、接受移民,那好,我就把人送到你们这里来,让你们来收拾烂摊子,看看你们能否拿出合理、可行的解决方案”。事实证明,民主党确实拿不出好的解决方案,一部分民主党执政州甚至为此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另一方面,拜登领导下的美国联邦政府也没有表现出合乎大家期待的治理能力。诚然,美国作为联邦制国家,其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关系比较微妙,联邦政府和总统的权力受到限制,但这依然无法掩盖现任总统缺乏政治能力的事实。何谓“政治能力”?“政治能力”就是在权力和资源受约束、面临各种客观困难的前提下仍能做出合理决策并获得民众承认的能力。

竞选作为一种竞争性的政治博弈,其设计初衷就在于选拔出更有政治能力的人。倘若制度毫无瑕疵、资源配备充足、权力不受约束,那么总统还有什么价值?我们大可以随意选择总统,哪怕选一条“四个腿的生物”上台也没有影响。所以,“联邦政府权力有限”不是借口。拜登政府无疑没有处理好非法移民问题,这使民众对其治理能力产生了进一步质疑。

社会治安方面,美国的整体治安状况近两年来趋于恶化。当然,美国从来不以治安良好而见长,在发达国家中尤其如此,但近两年的治安恶化程度即使对美国而言也是惊人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日常生活中体验到治安情况的下滑:吸毒、街头暴力以及基于特定或非特定族裔群体之理念和主张的多中心共振大规模劫掠活动频发。“0元购”已经成为了流行的网络梗,甚至成为了美国的“身份标签”。

治安的恶化导致了美国民众对政治人物的质疑。美国的很多政治人物不仅不努力提升政府治理能力、提供良好治安环境,反而视美国当下的治安环境为理所当然、要求民众调低对社会治安的心理预期,这就引起了一种认知上的错位。

理论上说,美国作为以“文明和先进的象征”、“自由世界的伟大领导者”自居的发达国家,不说为人类做出多大的贡献,至少应当实现国家的基本职能、提供基本的公共物品。治理国内环境、保证公共安全不算非常复杂、非常困难,但构成了国家基本职能中最重要且与普通人最息息相关的一环,考验着政府和政治人物制定并执行具体政策的能力。然而,目前看来,美国政治人物在这方面似乎毫无建树。

民主党有一套很漂亮的价值理念和口号。乍一看,民主党人的人道主义觉悟高得令人震撼。然而,一旦要将这种抽象的价值理念下贯到具体决策中,民主党就会做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比如,当警察因种族歧视而对特定族裔滥用执法权、不公正执法时,民主党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撤销或削减给警察部门的预算,但一个社会是不可能在没有警察的条件下顺利运转的,所以这种解决方案显然不可能实际奏效。

共和党同样不能给出有效可行的解决方案。在两党冲突日益激化的背景下,共和党更倾向于将此类社会问题用作攻击民主党的政治筹码,而不愿切实解决问题。这就使美国政治陷入了恶性循环。

诚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美国持续恶化的治安问题背后有着大量深层矛盾,这些根源性的深层矛盾是很难解决的。但是,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即便无法彻底解决这些矛盾,至少也应认真思考相应的解决方案。而美国两党的政治人物并没有这样做,他们往往漂浮在封闭或半封闭的想象情境中,无法理解现实,提不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他们或者以情绪性、煽动性的言辞互相攻击,把问题归咎于对方党派;或者以“重新定义”的方式使原先的问题不再构成问题,比如将静脉注射海洛因、吸食大麻等行为“除罪化”,但这些问题背后连锁性的生态和产业不会因贴上了“合法”的标签就不再危害社会,这样的做法将产生中长期的负面影响。

除国内治理外,拜登在领导力、凝聚力和应对变革的能力等方面也并未满足公众对其的预期。

拜登之所以能在2020年总统大选中战胜特朗普,主要是因为其支持者期待他表现出比特朗普更明确的领导力。特朗普作为一个没有管理国家经验的政治素人,本质上是个“莽汉”,鲁莽地推行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惊为天人的措施。拜登的支持者希望拥有几十年从政经验的拜登表现出更高明的治理能力;即便没有治理能力,至少也要表现出与现阶段美国国际地位相匹配的风范。但是,拜登没有做到这一点。

拜登当选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其支持者期待他能弥合分歧、提升凝聚力、缔造更团结的美国。一个奉行“竞争型民主制”的国家必须具备随时切换状态的能力:在竞选期间,候选人们为了攻击对手、夺取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可一待竞选结束,成功当选的总统和执政党就必须致力于提升国家的凝聚力。美国国内建制派和其他反特朗普力量认为,特朗普最大的错误就是加剧了美国在政治、观念、认知和意识形态等方面的撕裂,他们期待拜登能够弥合上述撕裂。但是,拜登不仅没有满足这一期待,反而强化了撕裂。

近日,一千余页美国联邦调查局内部调查报告流出。从中可以看出,作为国家暴力机器和执法机构的联邦调查局已经背离了“不涉党争,政治中立”的原则,系统性地介入到美国两党政治中,成为了属于民主党或民主党内某些派别的政治力量,并加剧了美国社会的撕裂。

比如,拜登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恐怖主义”视作美国面临的国家安全威胁,该报告中所谓“恐怖主义”指向的不再是小布什时期的原教旨主义,而是“骄傲男孩”等支持特朗普、支持“MAGA”的美国国内保守激进力量。在这一意义上,拜登政府的政治斗争比“懂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没有证据表明特朗普曾授意联邦调查局给“安提法”(Antifa)等支持民主党的激进团体贴上“恐怖主义”的标签。

美国保守激进力量“骄傲男孩”(Proud Boys)(图源:New York Times)

拜登的支持者对他的另一个期待是,希望他能有效应对当今的变革与动荡。所谓“变革”,即中国崛起对美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带来的冲击和挑战;所谓“动荡”,即美西方的社会治理、经济发展模式的内生性缺陷。拜登的支持者希望拜登表现出整体性的治理能力,设法满足西方民众对幸福美好生活的基本需求。为此,拜登不是没有努力过。他给出过基建、向富人征税、反对通胀等一系列方案,投入了相当可观的预算,也取得了一些形式化的成果,但始终未能取得实际效果。

特朗普执政期间,人们还可以勉强将美国的种种问题归因为“出现了一个规格之外的领导人”。但拜登作为一个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资深政客,所表现出的治理能力依旧令人诧异,这就不得不让美国民众以及观察、研究美国的人感到迷茫了。

现在,美国似乎处于一种无助、迷茫的状态。美国不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其政治制度似乎无法遴选出合格的政治人物,以带领国家切实解决问题、朝正确方向前进。对于现在的美国民众而言,美国所谓的“民主政治”本质上就是“比烂”,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而只能在两筐烂苹果中挑一筐烂得不那么厉害的,所以美国政治只能处于低水平的循环中。从目前的发展态势来看,当今的美国似乎正在离历史上那个辉煌的美国越来越远。

从宏观的国际结构变迁角度而言,我们可能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我们可以观察美国霸权如何走向衰落。本次美国中期选举可以为大家提供一个更近距离、更深层次观察美国政治核心特征和深层规律的契机。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值得我们密切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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