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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形·契约》:一个伪神的僭越之路

2017-06-24 董铭 北青艺评


雷德利·斯科特终于如愿以偿,三十多年后,让《异形》系列走向一个彻底的黑暗未来,了却了他在第一部时没能实现的结局——让异形咬掉雷普利的头,冒充她重返地球。即便是叶公好龙的异形粉也不禁背生冷汗,这当然不是被那几只给吓着了,实在是《异形:契约》的题旨太压抑,第一反应就是“大卫太坏了”。

一个生化人,为了所谓的生物实验,不惜毁灭一个种族,诱杀一群船员,把人体作为培养皿,甚至解剖了曾挽救自己的肖博士。可转过头看看,创造人类的“工程师”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冷酷无情,毁灭地球文明毫不心软;而人类创造生化人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更高效的奴役,又能崇高到哪里去?弗兰肯斯坦式的命运,再度笼罩在这一部《异形:契约》里,斯科特彻底激发了生化人对造物主的僭越,仿佛要唤起《银翼杀手》的复制人革命,打通自己谱写的两大科幻系列。

直到大卫把人类小队引入废墟前,《异形:契约》都还是在走“探险片”的老套路。航行中偶然接收的微弱信号,桌上的吸水鸟,称为“老妈”的主控电脑,这些有意为之的致敬元素,都让人想起了《异形1》里那艘黑漆漆的采矿船。等到伊莉莎白·肖的遗迹出现时,《契约》又连上了《普罗米修斯》的主线,剧情随之彻底展开,完全是生化人主导的舞台。人类无论是被植入还是被啃杀,都无法从大卫的表情中发现一丝怜悯,仿佛是在看自己培育的良种猎犬,在快准狠的撕咬猎物——那些曾经制造他的人类。那些在前几部中营造恐惧的“异形”,此时不过是生化人的小宠物,一些尚未完成的实验品。当大卫向沃尔特展示自己的“杰作”时,他脸上闪烁的是那种“翻身农奴做主人”的荣耀,对自由的向往,异化成了一种极端控制欲下的自负。拜伦还是雪莱?洗脑时是如此殷勤,翻脸又是那么无情,从吹笛接吻到大打出手只在一瞬间,这类切换并不陌生,上个月刚在《银河护卫队2》里领教过。


如果说在《普罗米修斯》里,动机和走向还是人类把控的话,那这一集就彻底被生化人(大卫和沃尔特)夺了主动权,船员们不过是送上门的实验材料,反抗几乎徒劳。十年前的科考队员是为了探寻“生命的起源”,哪怕遭遇意外,也还有肖博士的反击和领航员的牺牲,最后一刻来扭转地球的未来。这是女英雄雷普利留下的遗风(虽然时间线在此之后),可到了《异形:契约》中,人类的使命感和功能性都大大削弱。凯瑟琳·沃特斯顿饰演的女主角丹尼尔斯,无论是戏份还是性格,都不及肖和雷普利突出,弱鸡船长和他的队员们更是全程被动,遭诱导,被下套,就连最后拼命一战的幸运感,也因为不可原谅的判断失误,化为乌有。

同样是四方博弈,在《普罗米修斯》中的重要性排名是人类>异形>工程师>大卫,到了这部《异形:契约》里则成了大卫>异形>人类>工程师。假如说大卫上次的图谋不轨(给肖的丈夫下毒),还可以说是来自《异形1》里那种黑心高层的指示,那这次彻底的黑化,就是这个人类仿品的主动僭越,先是扮演了“弑神者”,团灭了工程师文明,之后又妄图成为造物主、审判者,把自己也提升到神的层面。

但大卫也是可悲的,一个连自我修复功能都没有的初代生化人,只能靠阴谋诡计来实现野心,自我满足的“踏入英灵殿”。结合片头处他与维兰德先生的对话,这个内心狭隘的仆人,在身边早有二心,更像是传统文学的奸臣和篡位者,给他起“大卫”的名字,实在是对这位以色列王的讽刺。或者说,大卫作为一个拥有人工智能的仿生体,展现出的是人类性格中阴暗的一面。自私、狂妄、卑劣,缺乏最基本的道德观,他的数据库里没有怜悯和博爱,这本就是造物主的误算,却没能及时修正。

《众神进入英灵殿》

大卫在片中虽然提到了“爱”,那种对肖博士的爱慕之情,最后却变成了一种扭曲的占有欲。这个会流泪的生化人,自发了感情和行动,却并不依从人类的道德判断,桌上那恐怖的解剖图,背后的逻辑令人心寒。而花了如此大的心血和牺牲,自封为“造物主”的大卫,本身却是个硅胶和油管拼装成的“伪生物”,从这个角度来琢磨,似乎又能触摸到生化人心底的“自卑感”。或许是对人类,对工程师这些更高阶生命体的渴望,对他们丰富情感的向往,催生了大卫所有的报复行为。创造一个纯粹杀戮的,完全没有情感的异形,原动力却是“羡慕嫉妒恨”,这么看大卫的人工智能,设计得还是挺“成功”的。

《异形:契约》的寓意还在于,站在大卫对面的兄弟——沃尔特,拥有更多倾向于人类的“优点”:服从、理性和秩序,也不存在自卑和自负。两个生化人的决斗,不仅仅是为结局留下一个悬念,也是两种人类品质的博弈。超越简单的善与恶,深层的思考,是关于生物进化的终极求索,一个不是生命的“永生体”,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

“由死而生”,每一个异形都是从宿主的身体中破腔而出,融合了死者DNA的进化产物,正是目睹了这个血腥的过程,大卫才自己总结出一套生物法则,无关伦理道德,只求进化的最优。工程师创造初代异形“黑水”时,或许也秉承这种法则,所以毁灭人类的计划,在其眼中不过是抹掉一批失败的实验品,在他们尸体上再造一批更有效的物种。可以预见,在大卫关上舱门之后,将肆无忌惮的在飞船上2000个殖民者和两名船员身上做实验,满满一船的异形漂浮在太空,随便降落在哪个星球都是灾难,这种开放式的恐怖,远大于前几部的幽闭空间。大卫真的成了神,一个制造噩梦的“上帝”,比起《银翼杀手》里的生化人,还在受制于社会阶层枷锁,飞船上纯粹的科学实践,反而跟接近于哲学命题。

《异形》前传三部曲才是斯科特真正想拍的东西,完全衔接上了《异形1》,有心把人类、工程师、异形、生化人的摊子铺得更大,上升到更高的哲学和伦理层面,反而显得《异形2》、《异形3》、《异形4》像是外传了。遗憾的是,《异形:契约》里花了太多心思探讨生化人的道德和心理,剧情上却还没能填上《普罗米修斯》留下的坑——“工程师为什么要创造人类?”,还挖了个新的坑——“大卫和肖来到这个星球的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影片中遮遮掩掩的信息,成了“异形粉”不得不自己推断的线索:这里很可能也不是“工程师”的母星,或许不过是他们的某个海外实验基地,否则为什么偌大个星球仅有一座城市。肖是如何造出大卫的身体,大卫又是为何要杀死肖的,是因为理念不合,还是用她的身体做实验?异形基因固然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只需要一丁点孢子粉末就能感染人体,迅速成长为白色的“破背”形态,但这种“人类+异形”的直接体,虽然感染效率高,但战斗力不如黑色的经典款,容易被人类射杀。而《普罗米修斯》里肖的“胎盘”异形也非常强大,轻易干掉了一个工程师,生成了另一种形态的异形。那种从口中植入的方式很像经典的抱脸虫,这不禁让人猜想大卫在创造抱脸虫时,很可能借用了肖的女性器官,再加上工程师的基因,多方融合才终于诞生了“终极生物”……如此庞大的异形家族,斯科特留下的坑也太多了,恐怕还真得再拍个《普罗米修斯2》才能讲清楚吧。

文| 董铭

本文刊载于20170623《北京青年报》B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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