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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展在中国】公立小型美术馆的一点尝试

唐丽青 中华世纪坛 2021-10-28


前言

由中国美术家协会策展委员会、中华世纪坛艺术馆联合主办的第二届“策展在中国”论坛暨2019年中国美术家协会策展委员会年会于12月14日、15日在中华世纪坛举办。论坛两个主题为“策展与时代·文化责任”、“策展与时代·学术发展”,旨在中国文化艺术领域打造具有学术高点、国际视野的策展交流平台,通过主题发言和分组研讨的形式对2019年策展学界的新现象、新问题和新成果进行讨论,推动中国策展学科与艺术生态的繁荣进步。


中国策展人队伍不断壮大,展览策划已经成为一个新兴的专业,策展也有了自身的研究课题。在此,将本次论坛主题内容陆续刊发,与大家共同关注和思考中国策展学的实践与理论建构。

2019/12/7 Major Winter


公立小型美术馆的一点尝试

作者:唐丽青

徐汇艺术馆策展人、馆长助理



寂寞之路


公立小型美术馆其实很寂寞——这样的感慨来自一座区属小型美术馆十四年的“生存”之路。


徐汇艺术馆,生长于中国的美术馆建设热潮、是上海徐汇区文化和旅游局下属的公益性美术馆,有着市中心的绝佳地理位置、老洋房建筑的别致气氛,以及,更加重要的“全额拨款”财政支持,这一切听上去都显得十分“安逸”,但真正身处其中所感受到的,却是生存的“险峻”。与徐汇艺术馆同期生长出来的,基本都是超大体量的美术馆或是早期美术馆的扩建、新建,由此派生出展览运作的超大制作、作品创作的超大尺幅。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策展人和艺术家们总是因为徐汇艺术馆展厅里装不下超过2.8米的作品而深感遗憾,这份遗憾把这座馆划分到了时代以外,它成为一种无法适应展示潮流、无法担当重要展览、充满局限难以发挥的美术馆。真正的问题是,面对整个美术馆行业,和唯大型美术馆马首是瞻的评价体系,这样的小馆很快就陷入疲于追随大馆步伐、最终却只能“小打小闹”的窘境。虽然有过借助外力、加入区域联盟、参与大型展览外围展的种种尝试,但最终仍然保持着“外围”,难以建立一座美术馆自身的价值。


如果美术馆以建筑、馆藏、展览、活动的体量和影响力来评定价值,那么一座不足400平米,人力、资金、资源都十分匮乏的小型美术馆,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作为一座承载着社会职能的美术馆,它是否还有创造公共价值的可能?


之所以说“寂寞”,不是因为这些疑惑触及生存,而是因为这些疑惑在国内美术馆行业规划和问题讨论中都鲜有提及。


两次尝试


既然在“外围”,又少有人同行,我们就试着在“外面”溜达溜达,看能走去哪里。


看重量级展品、了解或学习美术史,这样的需求都不会成为观众走入一座小型美术馆的理由,那到底什么因素才能促使观众来到小型美术馆?作为树立自身形象的“品牌”展览,小馆在藏品、资源运作和机构本身的号召力上都远不及大馆。但美术馆的影响力不仅仅在于能够运作大规模的项目,同等重要的还在于它为观看者提供了什么样的价值。这种价值不是只有最重量级的展品才能带来的,在书写美术史的、承载文化重托的展览之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是能砸进观者心里,甚至翻出涟漪来的呢?


近几年的两次尝试,让我们对这条路有了新的认知。



展厅小、资源有限,因此专题展就成为了徐汇艺术馆的天然选择。自2015年末至今,徐汇艺术馆基于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代背景,策划和推出了两个专题展,第一个是“乐者敦和•大音煌盛——敦煌壁画乐舞专题展”,借助周边丰富的音乐资源,在浩如烟海的敦煌壁画遗存中,只选取其中的音乐和舞蹈图像进行专题研究,用将近三年时间翻阅文献、梳理脉络、分解图像、根据壁画创作音乐和编舞,结合新技术进行不同类型的多媒体制作。第二个是“乌金千秋照——徽墨专题展”,单独围绕“徽墨”展开研究,结合丰富的多媒体手段,梳理徽墨发展的脉络、制作工艺、制墨与绘画流派和其他相关工艺之间的关系、文人参与制墨所形成的文化网络、墨在中国画中的表现力等版块,来呈现徽墨在中国文化史上的特殊价值,进而探讨回溯历史对于当下的启发,和奔向全球化的路途中传统文化向我们提供的精神动力。



这两个展览不仅通过展品、图像、文字、不同形式的多媒体展项来呈现,还推出密集的策展人导览和志愿者导览,针对不同年龄观众群体策划不同类型的公共教育活动。第一个展览是徐汇艺术馆对专题挖掘、综合性展示方式和低成本运作的一次尝试,第二个展览在此基础上融入了更多身处当代、面对传统文化所提出的问题和文化态度,并且根据展览内容推出了徐汇艺术馆的第一组文创产品。



从结果来看,敦煌乐舞专题展入选了文化和旅游部“2018年全国美术馆优秀展览项目提名”,徽墨专题展入选文化和旅游部“2019年全国美术馆青年策展人扶持计划”,都是入选项目中极个别的区级小型美术馆。这两个展览在观众中也获得了远超以往的巨大反响,观众对徐汇艺术馆的评价从过去的“环境优雅”“交通方便”,到这两年的“已经四刷这个展览了”“导览里的那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一个小小区级美术馆,太惊喜了,不仅与你分享知识,带你欣赏艺术,更是陪伴你聆听内心,学习思考”这类充满感动的表达和强烈的推荐(节选自大众点评网“徐汇艺术馆”留言)。这样的反馈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计,事实上,我们是被这些反馈冲刷,才开始回过头去看所谓“做法”。



回头去看


在内容上,做“看得懂、挖得深”的展览。


近十余年美术馆建设的热潮还没有让中国人真正养成观看美术馆的习惯,虽然越来越多的美术馆在敞开大门,越来越多的展览品牌在消除公众对“美术馆”、对“展览”的陌生感,但“看不懂”还是绝大多数人不愿走进美术馆的第一障碍。徐汇艺术馆的专题展都不是从学术出发而策划的,一方面源于自身学术力量的薄弱,但另一方面正好将自己放在了观众的视角,筹备展览的基础研究过程就是从“不知”到“知”、再到“提出问题”、“尝试回答和探讨”的过程,无论做什么样的专题都以零认知为起点,进而逐步展开解读,在呈现专题本身的结构之后,进一步挖掘它背后的原因、与相关文化现象之间的关系,最后再引发讨论和思考。内容就像一棵大树,我们不止展现它在地面以上的枝繁叶茂,还要把它的根系是如何交错蔓延的、从哪里汲取营养的,也完整呈现出来。美术馆绝不只是关于艺术的“物”的展示空间,更应该是通过艺术关照“人”所延伸开来的一系列思考和价值呈现。除了制作导览册、二维码,我们还录制了导览小视频、推出每天超过2场的现场导览,不但解读展品,更是引导观众如何看展览、如何理解各种文化关系和对于当下的启发。



在形式上,做“多感官、多体验”的展览。


在敦煌壁画乐舞专题展筹划之初,我们首先邀请了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工程系为整个展览进行音乐策划。尽管是以视觉为主的美术展览,但我们还是把听觉放在了最前面。在图像解读上我们力求严谨扎实,但在音乐和多媒体部分必须充分释放观众的想象力,给予足够震撼的体验。这种想象力的爆发是以静态图像为基础的,但它同时会成倍地强化人们对图像的感受和记忆。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我们挑选出一组唐代经变乐舞壁画,运用CG技术复原人物形象、由真人动作捕捉技术提取专业舞蹈演员的动作,让二维的壁画形象动起来,但又保留线描艺术的美感,最后通过在展厅里搭建洞窟结构的空间,使用全息投影完成虚拟与现实的结合——从壁画中来,再回到壁画中去。大多观众选择坐在“洞窟”的地面上,30㎡的小“洞窟”内常常坐满50-60人,震撼的乐曲和视觉的层层递进让观众不停发出“哇”的感慨声,即便全息幕的投影穿帮使“窟顶”出现了多余的人物形象,也被观众认为是有心的设计而深受喜爱。



徽墨专题展则因为话题本身的气质和以中国画为审美基调的展览氛围,在多媒体创作上选择了相对古朴典雅的方式,根据武英殿版《四库全书》中明代《墨法集要》所记载的制墨工艺,我们邀请国画家绘制水墨风格的场景原图、上海音乐学院作曲,专业团队创作水墨动画,用墨的艺术表现方式,让古代文献和传统工艺动起来。面对40余个人物动作难以流畅的问题,为节约成本,我们按原文记载撰写脚本、安排角色,由徐汇艺术馆职工们表演每个工匠的动作,所有道具全部利用建筑垃圾里捡来的材料和打印纸张黏贴在泡沫上DIY而成。当这段花絮出现在展览现场的片尾时,观众都会以掌声回应这样的用心和付出。



此外,两个展览都分别创作了轨道镜动画,借助虚拟图像与实物展品互动,在庄重的历史叙事之外,以轻松诙谐的方式让更多年龄层的观众对古老的传统文化产生亲近感。徽墨专题展还专设了互动区域,观众可以触摸展墙体验制墨过程、通过形体捕捉在展墙上幻化水墨效果和古琴乐声,不只是孩子,连大人们也都玩得不亦乐乎。




在公共教育上,做“有层次、有厚度”的展览。


两个展览的公共教育策划是与展览策划同步进行的。除了针对不同年龄层观众举办讲座、鉴赏、绘画、拓片等各种形式的专场活动,我们还希望把公共教育贯穿在整个观展过程中,所以展览策划时就为后续的公共教育留出了很多“线头”,在有限的展厅里无法展开的话题,都可以在公共教育中以其他形式去呈现。美术馆的公共教育不只是“教会”观众些什么,而是“播种”和“灌溉”,需要种植和浇灌的绝不只是知识,更是对文化和审美的感知力。


常规意义上的活动是远远不够的。一方面,我们专门策划了与学校联合举办的“美术馆里上美术课”,面向徐汇区的部分中小学,把原本在教室里进行的美术课转换到展览场景下,由策展人和艺术老师共同备课、协同授课,每所学校根据自己的特色设计完全不同的课程,甚至有音乐+美术、天文+美术的跨学科授课。孩子们在新鲜而立体的具有强大艺术气场的氛围中学习和创作,吸收力和想象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美术课结束后,孩子们说出最多的不是“开心”而是“感谢”,因为他们太缺乏、也太喜欢这样的学习体验了。



另一方面,这两个展览每天都安排了志愿者和策展人的现场导览。志愿者是美术馆深度公共教育的首要群体,也是为美术馆进行再传播的重要力量。对志愿者的导览培训,首先以展览本身能够打动志愿者为前提,允许他们花一点时间在实际导览的过程中逐步成长、形成不同特色的导览风格。



志愿者们都格外珍视这段经历,甚至说“这是我度过的最幸福的一个夏天”,在导览过程中获得了巨大成长。更有高中生、大学生志愿者觉得这样的社会工作深深影响了他们面对知识的态度和专业选择。策展人导览则更多从策划过程中的思考和感受出发,除了解读展品、表达观点,还提出问题、谈论价值观。从展览开幕的这天起,策展人就不再是“创作主体”,而是成为展览的传播者、公共教育的实施者,甚至在观众极其密集的导览现场引导大家如何认知美术馆、如何与展品相处、如何与身边的其他观众相处。充满感染力的导览本身成为了最重要也最有效的公共教育,为展览提供了更多解读的角度和辅轴。


此外,与展览内容紧密结合的文创产品也成为延伸的公共教育。在徽墨专题展中,我们从展品里挑选了套墨的巅峰之作“御园图集锦墨”,根据64锭墨的图案制作了64个纪念章,再由此展开集章本、手帐本、T恤等文创产品的设计,还把制墨工匠和对“非人磨墨墨磨人”的解读也融入进去,在展品、多媒体和导览的综合影响下,文创产品不仅成为观众能够带回去的观展纪念,还把他们在现场获得的启发也延续到了日常的使用中。




在感受上,做“有惊喜、有感动”的展览。


这个部分是由展陈设计和策展人导览带来的。尽管只有不足400㎡展示空间,两次展览还是在设计元素、视觉系统、空间区隔、动线、衔接等方面做了十分精心的设计。在小空间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即使一面展墙的角度、光线的明暗、字体的比例都会影响观看感受。我们因为太多空间上的不得已,而产生了一些巧思,比如敦煌乐舞专题展开头的“时空隧道”,是搭建完“洞窟”后剩下的一段狭长空间,我们设计了一排时光轴,既引导观众迅速通过,也表达了敦煌壁画发展的一些重要节点。再比如徽墨专题展二楼中庭的山水画网格纱,原本是出于区隔空间的需要,但内容上我们选择了与墨模设计间接相关的新安画派作品,与对面展墙上的墨模话题相呼应。就连洗手间的帘子,原本只是希望遮挡现代标志在展览中的不协调,所以设计了古画中文人高士用墨的图像进行“软遮挡”,最后也成为了热门展品大受欢迎。



此外,我们还设计了一些隐藏的“彩蛋”分散在展厅里,比如在解读“徽墨的成因”部分,我们在天花板上悬挂了明代二十八星宿集锦墨的图形,用来与展墙上的古代地图呼应“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的延伸话题。星宿图形用反光材料制作,观众在导览时被允许开闪光灯拍摄,就会看到星宿“亮起来”的样子。我们甚至邀请动画专业的大学生结合展览做“大开脑洞”的作品,让古老的传统文化在当代年轻人的表达中展现出鲜活的魅力来。


展品和展墙,只够说明内容的部分。策展人通过导览把这个专题曾经打动我们的那些细节、有趣和感触分享给观众,也把设计上的小心思、筹备展览时好玩的、痛苦的经历告诉观众,甚至坦诚地聊做展过程中不得不面对的困境和疑惑。每个展览一百多场策展人导览,每场长达2-3小时,每一场都带着十足的真诚和饱满的热情,大多数观众都是因为被导览打动而成为徐汇艺术馆的忠实粉丝,在朋友圈和大众点评网上长文推荐,甚至反复前来,多者达十余次。观众带着原本对这个话题的认知来到现场,在展览的视觉、听觉、内容、关联、思考甚至观看乐趣上都是不断被拓展、持续有惊喜的,他们甚至在认知上受到启发、在价值上产生共鸣。直到现在,还有很多观众在其他相关主题的展览和活动中反复提到在徐汇艺术馆的观展体验——有什么能量可以让观众愿意挤在一座小型美术馆里持续三个小时、在展览结束后还念念不忘?不是密集的知识,也不是炫酷的形式,而是做这件事背后的倾情投入、认真用心和不懈努力,是“非人磨墨墨磨人”和“寂光内涵,神采坚持”背后深深的认同和共振。“做”本身就足够动人。


如果美术馆能够激起文化的涟漪,我想这是其中一种。




结语


很多人听到这样的案例都会感慨“资金投入”和“精力投入”的不现实。而事实上,徐汇艺术馆的这两次专题展资金都极其低廉,专题展之余作为美术馆的一切常规工作也都在如常进行。我们只是因为投入了超乎寻常的热情所以“多了”很多精力、因为打造了足够优质的项目所以找到了足够优秀却愿意不计较酬劳的合作者、也因为承担了一切“自己来”就可以节省费用的环节所以超低成本完成了超出一般展览的综合展项。


这种尝试对于突破小型美术馆当下的困境提供了一个可供讨论的案例——小型美术馆打造的“特色”可以不仅仅局限在所属地区或者某个单一的话题(事实上徐汇艺术馆过去尝试过的此类项目收效平平),展览的高品质、高格调也可以是一种特色,为观众提供面对面的、充满感染力的价值共鸣更可以是一种鲜明的特色。


但这样的策划方式、资源和资金运作,对于一座公立小型美术馆来说实在是“非常规操作”,似乎无法成为具有典型意义的可推广模式,甚至有可能因为展览创作团队的热情消减就难以为继。小型美术馆的人员和结构很难将展览策划与宣传推广、公共教育、文创开发完全分割开来,策展人往往要在这几项工作中不停转换,兼具多重身份。好处是这样的项目会在内容和精神上达到高度统一,但对于个人的工作能力和团队间的配合程度却有着更高的要求,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非可持续的工作方式。全额拨款的公立小型美术馆要面对的现实问题还有很多,比如缺乏灵活的资金运作机制、难以调动人员积极性等,做法上的创新很快就会使体制的“保护”变为“束缚”,陷入新的困局。小型美术馆的特色建设和独创性探索还需要百倍付出和不懈努力,但仅仅依靠少数创作者的热情,远不足以树立起一个持久而有品质的文化形象,更需要在政策支持、评价标准、机制调整上给予充分的生长空间。


小型美术馆要打造各自独特的文化价值,恐怕难有一条谁都走得通的路,只有各自披荆斩棘,才能长出足够动人的魅力。或许,面对重重束缚和局限,完成一次专题的解读和呈现,并在观众当中产生持续的振动,这本身就已经具有了不可估量的价值。在美术馆行业日渐成熟的中国,继大型美术馆纷纷树立了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座城市的文化高度之后,必将由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小型美术馆来补充一方水土的文化宽度文化温度。小型美术馆也将成为充实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立多元的美术馆评价体系过程中重要的践行者。



— END


监制:昭一

责编:小清

供稿:“策展在中国”项目组

校对: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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