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根经济学是拯救美国的灵丹妙药吗？| 时政大视野
导 读
任何经济政策的制定都要看时机和场合。在目前美国新冠病毒流行的情况下，“小政府”是救不了这个“大市场”的，最终市场也就“大”不起来。如果没有国家来做引导，完全要靠企业来救市场，很难解决美国现在3-4千万人口的失业问题。
正文共：512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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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杨子竹/吴明
主持人：馀葛瑞
杨子竹：我先回顾一下美国历史上特别是从二战以来，历届的民主党与共和党总统执政时期，各自管理国家经济的能力以及掌控政府财政的状况。在众多的特别是在中文圈的知识分子当中，最近很多年在不断地传播一种叫做“里根经济学”的经济理论。
所谓“里根经济学”，实际上是起源于奥地利学派代表哈耶克（Hayek）的思想，由芝加哥经济学派的学者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助力推动之下，在1980年代共和党总统里根执政时期被推广开来的一种经济理论，它的主要主张是减少政府干预和强调完全市场自由，不主张利用税收进行二次分配。华人知识分子圈中，这些年对这一经济理论做了广泛的、甚至过度的渲染和宣传。
两党执政的经济增长
那么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呢？让我们从历史的角度先回顾一下，民主党这些年的经济思想和政策是什么样的。民主党的主导思想，是通过税收、福利等等政府措施让一个社会的中低收入人群成为获益对象，一方面减少社会财富分配的不平等，另一方面中低收入家庭又会将多出来的收入直接用于消费，从而促进经济的繁荣和增长（通过增加需求来促进经济增长）。这种由国家干预经济活动、进行财富二次分配的思想理论，称作“凯恩斯经济学（Keynesian Economics）”，是多年来指导民主党在施政过程中管理和提振经济的哲学思想，欧洲多年来奉行的也是这套理论。
以上阐述了民主党的经济哲学。那么被共和党人奉为神明的“里根经济学”的哲学思想则相反，它主张的是通过减少富人的税收，让富人更加富有，用多出来的钱进行再投资，进而促进就业，最终实现刺激和促进经济增长的目的。这两种理论我们等一会儿会做个回顾。
我们接下来看一下自1929年大萧条以来，从共和党总统胡佛开始，到现任共和党总统特朗普结束，历任民主党和共和党总统执政期间的经济增长历史数据。先对比一下分别在两党中最负盛名的小罗斯福和里根两位总统，以及现任总统特朗普吧。
特朗普前三年平均经济增长率为2.6%，2020年由于新冠疫情导致负增长-4.3%，因此特朗普四年任期平均经济增长率为0.85%
从以上数字，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从实现经济增长率的角度来看，民主党执政期的成绩单是远远好于共和党执政时期的。但是又有人说：罗斯福年代是个特殊时代，因为罗斯福新政是用比较强力的政府手腕，用巨大的财政支出才达到了刺激经济增长的目的。那么好吧，我们可以把胡佛和罗斯福年代的经济增长都去掉（虽然这样很不公平），那么得出来的民主党执政期的平均经济增长率也有3.6%，而共和党执政期的数字是2.5%。结论还是民主党总统对经济的掌控能力是大大好于共和党总统的。
即使撇开这些经济增长率的数字不谈，我们从直观的现象也能看出来一点：每一任的共和党总统，卸任的时候往往都留下了巨大的财政赤字和政府债务，然后由接任的民主党总统把这个漏洞修补起来，把经济拉回到正常轨道；也就是大家通常所说的：“共和党花钱，民主党赚钱。”在美国二战以后两党交替执政的过程中，基本上就是这么个状态。那么这个现象是不是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呢？让我们把视野再扩大一点。
对里根时期经济现象的反思
先从“里根经济学”的原理开始。前面已经说到了，这个经济学理论是用给富人减税的方法来增加富人的财富，让富人更有钱然后来促进消费和增加投资进而刺激经济。回顾一下里根年代，在那个特殊的情况下，就是1970年代的美国，曾经有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在通货膨胀比较高的情况下，就业率一般也会比较高；但是实际情况是，当时的高通货膨胀反而导致了就业率非常低的情况（滞胀）。
当时这个情况的形成，很可能是“凯恩斯主义”造成的一种偏纠过度，里根上台后看到了这一点，做了对应的改革，提出了他的一些经济治理方式，其中包括减税、减少政府开支以及增加国防预算。其中里根比较成功的地方就是减税。其他政府开支的减少，包括减少65岁以上退休老人退休金的提议，受到民众的强烈反对，最终没有得以实施。
所以我们认真分析就会发现，里根时期的经济增长其实并没有那么显著和特殊，增长率3.9%。里根除了减税之外，也采用了由政府主导增加国防开支以促进工业发展的“凯恩斯经济”策略，而非采用奥地利学派的“完全自由经济”的主张；也就是说，采用了两种经济理论并用的方法之后，里根年代最终达到了比较好的经济增长，但是共和党人回顾的时候，却往往把“里根经济学”的完全自由方面效果放大了，做了过度的宣传。
对比欧洲和亚洲发达国家的政策
实际上从美国当今的现状，从全球化的背景来说，美国目前是不需要再采取“里根经济学”的方法来应对经济发展的。我们把视野拉到世界范围内，从三个地区来看一下。
这三个地区一个是北美，一个是欧洲，一个是现在正在崛起的东亚地区。这三个地区，是世界重要的制造业和产业链基地。北美包括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刚才我分析了美国的民主和共和两党对经济不同的管理理念。民主党的理念是大政府，利用政府对税收的再分配让社会协调地发展。加拿大政府所持的也基本上是这个大政府理念，不过我这里先不分析加拿大了。我们拿欧洲来比较。
西欧和北欧的国家全部是大政府，都是由政府的政策行为来调控和引导经济活动的方向，激发企业的活力，特别是进行社会财富的二次分配。在欧洲国家，个人收入所得税至少是20%-49%。比如在奥地利，年薪100万欧元的，缴纳收入个税之后，个人的税后纯收入就只剩下51万。国家把从富人那里征收来的税款，通过增加收入、就业和福利等方式来调控给贫困下层的人，让这些人去购买生活必需品和普通商品，然后再靠他们的消费来刺激经济发展。
回到亚洲，以日本为代表的东亚国家，包括韩国、新加坡等国家和地区，也是以政府参与经济活动来主导经济发展的。东亚地区这些年赶超西方的能力非常强大，跟政府对经济的直接主导和干预作用是分不开的。所以说，从世界三大制造和产业链地区来看，发达国家里面基本上是以大政府为主导的，与中文圈里宣传的“小政府大社会”完全相反。
里根经济学在今天的美国行得通吗？
馀葛瑞：这里面有个概念问题我们要澄清一下，就是在微信群，很多人对欧美发达国家的所谓“大政府小市场“或者”小政府大市场”的这些概念从来没有弄清楚过，所以就一而再三地认为：里根经济学，就是保守主义反映在经济理论上的一个典范。里根经济学不属于保守主义的范畴，因为他也利用了国家的权力机构，通过政府负债来启动经济。
在里根之前，美国历史上是没有人以国家负债的方式，对经济进行刺激和促发展的。从里根开始，美国开启了国家负债的先例，其后美国的国债几乎一直在上涨，在共和党时期上涨得更快，民主党时期通过提高税收又把它降下来。单从经济领域来讲，民主党治理国家的能力要超过共和党，而共和党则变成了，表面看似乎是小政府，事实上花钱的力度上却变成了一个大政府。这是很奇怪的一个现象。在简体中文圈，很多学者根本没有观察到这一点，或者就是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这一点。
杨子竹：你补充得很好。里根经济学起过作用，实际上是在特殊年代的一个巧合。在1970年代经济滞胀的情况下，里根经济学很偶然地、机缘巧合地解决了当时的一些问题；但是，如果把它的效用无限地扩大去宣传，就是不客观的。从整个世界的形势来看，是凯恩斯主义始终在主导着各国的经济发展；而且里根减税政策所造成的弊端，随后导致了美国国内的贫富差距急剧扩大，以及中产阶级比例的急剧下降，甚至还导致了美国的人均寿命低于其他发达国家这样的状况。
上次我与美国的学者临风谈及这个问题时，他同意我的看法，他说当年由弗里德曼推动的所谓“里根经济学”，这种极端自由主义的经济思想在现在的美国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现在美国的贫富差距太大了，实际上正急需民主党的政策，来纠正社会分配严重不公的现象。
美国现代历史上的经济奇迹，也基本上是由民主党总统创造的。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历史上创造最多工作岗位的，是克林顿总统。克林顿在他执政的八年期间，给美国带来了1860万个工作岗位。另外，如果按照百分比来算的话，弗兰克林·罗斯福总统任上创造的就业总数硬性增加了22%，为史上最高；其次是里根，里根任上的就业总数增加了16.5%。
全球化和贫富差距带来的挑战
从世界范围来看，基本上也是民主党的经济理论更适合现代社会。为什么呢？因为经济全球化之后，执行“里根经济学”的前提和环境已完全不复存在。比如说，里根经济学是让富人更有钱，去消费、去增加投资。那么在今天的情况下，富人有钱了以后，他的消费能力边际递减，能增加的已经很有限；并且他增加投资再生产的方向，也不会在美国本土，而会投去成本比较低的国家去建厂等等。
所以在现代社会，在全球化背景下，所谓的里根经济学对经济的刺激作用已经非常有限，不可能再达到1980年代里根在任时的效果。反而政府施行的增加中下层人群收入和福利，对财富适当再分配的一些政策，会让普通人有余钱也更有意愿消费；涓涓细流汇成江河，社会中下层有消费意愿的多了，整个经济也才可能被慢慢地拉升提振起来。
馀葛瑞：谢谢你刚才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两党执政时期各自的经济成果。我归纳一下你的重点：由于美国现在贫富两极的分化越来越严重，也就是说，1%的人口，掌握了整个社会资源的82%以上。鉴于这个情况，如果再来“小政府大市场”的话，要启动新一轮的经济是不大可能达到的；所以民主党政府的政策理念，就是依靠对富人征收较高税、来启动政府支持下的产业，这样的政策对整个社会的发展是有利的，也是能够帮助底层的百姓摆脱贫穷的一种手段和措施。这是你刚才讲的要点吧？【注】
吴明：我有一个问题。刚才杨子竹先生讲的，在共和党里面有这么一种经济理论，主张给企业和富人减税，减税就会刺激企业和富人再投资和扩大再生产，然后下面的工人就会受益。这种理论的名字叫做“涓滴理论（Trickle-down Theory）”，又称“下渗经济学”，顾名思义即从上往下的经济受益模式。您对这个理论有什么评论？在这个理论和美国的经济现实之间，您认为是不是也有能印证或者驳斥的地方？
杨子竹：共和党推崇的里根经济学，采用的正是涓滴理论，它的精髓就是减税，让企业家和巨富得到更多的利益，然后来投资和扩大生产 ，从而增加就业，带动经济增长。这种理论在非全球化年代之前是有作用的，比如在里根年代是有一定作用的；但是在目前全球化的背景下，在低端产业链已经转移到美国之外的发展中国家的状态下，这种作用就比较小了。
为什么呢？我刚才已经简单地提到过，就是这些大财团大资本家，他们手上已经有很多钱了。实际上从他们个人来说，他已经不需要这么多钱，他也没有意愿在美国本土扩大再生产、扩大投资，因为对他来说这样不赚钱，他会到中国、印尼、印度去投资，而不会在美国投资再生产。而且这个政策让富人更富了之后，他也不会去消费日常用品，因为他平时的消费已经是到顶了，所以他只会消费在国外的度假村，买固定资产一类，这些消费对于拉动美国经济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疫情之下，小政府难救大市场
馀葛瑞：我同意杨子竹刚才的解释，任何经济政策的制定都要看时机和场合。在一个经济平稳的年代，美国的国家收支能够达到平衡的情况下，可能是“小政府大市场”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在一个特殊情况，特别是像目前美国新冠病毒这么流行的情况下，还要提倡“小政府大市场”，那个“小政府”是救不了这个“大市场”的，最终市场也就“大”不起来。因为不是所有有钱人，都愿意来投资一个产业，来解决美国现在3至4千万人口的失业问题。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国家来做引导的话，完全要靠企业来救市场，可能难度很高。
吴明：我再补充两点。从美国经济现实来讲，这个涓滴理论也是破产的。因为美国中产阶级缩水是从里根执政之后，也就是90年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实际上整体缩水了10%；而且不是缩水了中产阶级的10%，而是缩水了整个美国人口比例的10%。这就是所谓涓滴理论反映在现实中的一个非常失败的例子。
另一方面，就是两位刚刚讲到的，因为资本膨胀并不是无限的，它要受市场和经济环境的影响，不是说政府给富人减税，经济就自然会增长。富人企业家做投资决策，主要是从资本回报角度去考虑问题，而不会像共和党政策制定者一厢情愿那样，只要政府给减税，他们就扩大再生产，这是不存在一个直接的因果关系。
本文为《时政大视野》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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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Popo
编辑：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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