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避税敛财，穷人越过越穷，美国的贫富分化为何如此严重？
导 读
以调研报告著称的 ProPublica 于6月9日发表了轰动一时的报告。根据秘密获取的纳税申报信息，报告分析了Jeff Bezos等25位美国首富如何合法避税。富人少缴税只是美国经济不公平的众多方面之一。其他方面包括教育、医疗保健和住房等多种问题究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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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陈灏
以调研报告著称的《ProPublica》于今年6月9日发表了轰动一时的报告【1】。根据秘密获取的纳税申报信息，报告分析了Jeff Bezos、Warren Buffett、Elon Musk及Michael Bloomberg等25位美国首富如何合法避税。报告指出在他们的财富总和增加了4010亿美元的同时，缴纳的联邦所得税只有136亿美元，总体税率为3.4%。而这一切都是合法的。相对地，美国家庭的年收入中位数约为七万美元，平均缴纳14%的联邦税。
政策研究所（Institute for Policy Studies）于6月16日发表了一份报告【2】，详细说明了美国超级富豪家庭不仅在过去一年增加了数十亿美元的财富，而且在过去几十年一直努力确保公共政策支持他们的财富增长。例如，从1983年至2020年，前五个家庭的财富平均增长了25倍。前十个家庭的财富在过去一年中增长了25%。其中一些家庭花费数百万美元游说有利于自己的税收、商业及贸易政策。有几个家庭设有自己的政治行动委员会（Political Action Committee），为有利于他们的候选人及竞选活动提供大量资金。
普通美国人都清楚与富人相比，他们付税的份额是不公平的。但上述远远不成比例的差距仍然令人吃惊。此外，除了社会上的贫富分化，同样重要的是绝对性贫困的存在。Brookings研究所2019年的报告【3】称，18-64岁的美国工人中有44%从事低薪工作。这5300万工人的时薪中位数为10.22美元，年收入为17,950美元，不足以维持一个家庭的生活。另一份报告指出，4000万美国人（全国人口的12%）仍然生活在贫困线下。这个人群几乎没有存款，没有像样的住房、医疗保健或良好教育。
上述现象除了是不平等的，并且是不公平的。富人少缴税只是美国经济不公平的众多方面之一。其他方面包括教育、医疗保健和住房等。多种经济不平等、不公平究竟从何而来？
2008年金融危机对贫富分化的影响
《哈佛商业评论》（Harvard Business Review）的一篇文章【4】指出，在美国中产阶级的财富中，房地产占的份额较高，而富人拥有更多的是股票。一个重要的效应是，房地产繁荣为中产阶级带来财富，从而降低财富差距。而股市繁荣则为富人带来财富，加剧了财富差距。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时，美国失业率高达10%，房地产价格下跌了33%。底层及中产阶级家庭的收入及财富大幅下降。2008年后股市的快速反弹提高了富人的财富。由于前10%最富有家庭在股市的大量投资，他们是股市繁荣的主要受益者。底层及中产阶级的财富大幅下降，加上顶层的财富增加，导致二战后美国历史上财富差距达到了最高峰。
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联储的货币宽松政策导致了数万亿美元的股市高涨。《纽约时报》今年初的一篇报道【5】指出，2019 年，前10%最富有的美国人拥有股市的84%。相比之下，股价飙升无助于普通工人及退休人员。此报道又指出美联储货币宽松政策的目的是帮助创造就业。然而，此政策增加了富人的财富，远远超过增加工人的财富，从而加剧了长达数十年经济差距的趋势。
选举筹资与贫富分化
Citizens United 是2010年美国最高法院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判决。最高法院认为由于《宪法第一修正案》的言论自由条款，政府不能限制公司、个人、及政治行动委员会（PAC）的选举筹资（election campaign financing）活动。
Forbes 杂志的一篇文章【6】指出，在Citizens United判决之后，2012 年大选的支出总额超过10亿美元，几乎是2008年支出的三倍。富人在选举上大量捐赠导致了有利于他们的立法，例如减税及放松商业管制。这与贫富分化有直接关系。
一个例子是2017年特朗普的联邦税法。下图【7】说明了到2025年，此税法如何影响不同收入的家庭。收入最高1%的家庭减税额预计是25万美元。中间收入的40%家庭减税额为一千多美元。最底层的20%家庭减税额仅为70美元。
新冠疫情加剧了经济不平等
2019年，美国最底层的50%家庭财富占全国财富总和的1%，而顶层的10%家庭拥有76%的全国财富。根据Americans for Tax Fairness组织的分析，在疫情中的12个月，美国664位亿万富翁的财富增长了 44%，即1.3万亿美元。与此同时，每周领取失业救济人数超过了疫情前记录。2021年初发布的人口普查数据发现，近8100万美国人表示他们在应付日常生活开支方面有困难，5100万人预计未来一个月的收入将下降，2200万人没有足够食物，1100万人认为他们将不能按时付住房费用。
新冠疫情对社会不同人群的打击是不平均的。许多白领在疫情隔离期间保持就业并在家工作。疫情最终是给低收入的服务业工人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因为他们的生活及工作环境，低收入人群更容易受到健康风险及服务行业停工的威胁。这些疫情威胁集中在经济处于不利地位的妇女及少数族裔。
与此同时，高薪酬的管理阶层却变得更富。《纽约时报》最近对薪酬最高的200位上市公司总裁进行了调查【8】。在2020年，这些总裁的薪酬是其公司员工中位数薪酬的274倍，而2019年则为245倍。与2019年相比，这些公司总裁2020年的薪酬上涨了14.1%，而工人工资中位数仅上涨了1.9%。
这200位公司总裁中，年收入最高是数据挖掘公司Palantir的总裁，他的薪酬为11亿美元。第二位是送外卖公司DoorDash总裁，他的薪酬为4.14亿美元。2020年，总共有八位总裁获得了超过1亿美元的薪酬，2019年只有一位。
种族因素
谈到美国贫富分化时，种族仍然是一个主要的分界线。1950年，白人家庭的收入中位数大约是黑人家庭收入中位数的两倍。2018年白人家庭的年收入中位数为 71,000美元，而黑人家庭的是41,000 美元。近70年，这个比例只改善到1.7倍。
种族之间的财富差距（wealth gap）甚至比收入差距（income gap）更大，1950年代到现在仍然没有拉近。根据2018年人口普查局和美联储的数据，白人家庭的财富中位数为171,000美元，而黑人家庭的财富中位数为17,600美元，差距几乎是十倍。此外，2008年金融危机对黑人家庭的打击尤其严重。十年后，黑人与白人的贫富差距并未从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恢复过来。金融危机前，黑人家庭财富值是白人的14%，2018年已降至10%。
针对黑人的多种隐蔽性歧视，包括住房、借贷、教育、儿童保育、医疗保健及就业方面，对族裔间经济差距有很大负面影响，使黑人继续处于不利地位。七十年来，在缩小黑人白人经济差距方面几乎没有进展。
贫富分化与教育不平等的恶性循环
2014年，世界上35个包括美国最富裕国家组成的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指出 【9】，美国日益加剧的贫富分化，使来自社会底层40%贫困家庭的儿童失去良好教育机会，从而降低了他们的社会流动性，阻碍了他们工作技能的发展，降低了他们的经济能力，以致负面地影响了整个社会的发展。
哈佛大学的一份报告【10】指出，教育不平等是贫富分化的关键因素，并与种族不平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良好教育可以极大地改善生活。然而，美国的教育体系是先进国家中最不平等的体系之一。美国公立学校的经费来自联邦、州及地区政府。这些经费中有近一半来自地区政府的房地产税，因此学校经费反映了它所在地区的社会经济条件。学校经费及师资在富裕及贫困社区之间有巨大差异。这种差异存在于各州之间、州内的学区之间，甚至在学区内的学校之间。所以单从学校所在的邮政编号就可以看出出教育质量。例如，美国最富有的10%学区中，针对每名学生的支出是最贫穷10%学区的10倍。美国人相信教育可以均衡贫富差距，即使是最贫穷但学习努力的孩子也能进入中产阶级，而事实却是跟这想法相反。学校经费及师资分配不公平，导致有经济差距的校区学生取得截然不同的教育成果，从而助长贫富分化。
直到1960年代，大多数黑人、拉美裔及美洲原住民学生在完全隔离的学校受教育，学校经费比白人学校低许多倍。即便自1970年代合法的种族隔离被废除后，少数族裔学生的教育仍然处于不利。三分之二的少数族裔学生仍然在以少数族裔为主的学校就读，这些学校大部分位于城区，经费远低于邻近的白人近郊区。分析多州公立学校的财务发现，有色人种学生居多的学校经费明显地少于以白人为主的学校。2015年联邦教育部的报告【11】指出，2001至2011的十年，贫富学校之间的经费差距增长了44%。
多项社会学研究指出，家庭经济条件是儿童教育成功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故此，学区划分反映社会经济条件，是导致教育不平等最重要的因素。此外，因黑人及拉美裔学生的经济条件往往较差，所以种族及贫困对教育的影响交织在一起。在这些前提下，灰暗的结果是意料中的。例如，根据纽约市立大学（CUNY）教育政策研究所的数据，2014年纽约市高中毕业的黑人男生中，只有8%做好了进大学的准备。拉美裔男生为11%，而亚裔及白人男生的准备率分别为48%和40%。
在大学阶段，低收入家庭往往难以支付子女的教育费用。与来自较富裕家庭的学生相比，低收入家庭的学生更有可能进入资源较少的两年制学院就读。一项研究指出，从两年制学院开始的学生完成四年大学的概率仅为18%，而在入学要求高的私立大学，学生完成率高达90%。
经济差距导致了教育不平等。反过来，教育不平等在恶性循环中加剧经济差距。大学毕业生与没有大学毕业的人之间存在持续的经济差距。明尼苏达州立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见下图），25岁及以上没有高中毕业的成年人的贫困率为28%，是高中毕业生贫困率（14%）的两倍，而大学毕业生的贫困率只有5%。
结 语
这短短一篇文章只能暴露美国贫富分化的冰山一角。贫富分化的复杂性在于它与多个社会及经济因素交织在一起，包括种族、教育、住房、医疗、性别、就业、人口结构、工业技术、全球化、文化、历史等。
过去40年，美国各阶层政府政策（如教育、税收），有意无意地将财富从底层99%的人手中转到顶层1%的人，从而加剧了贫富分化。这不仅是非常不公平，而且对社会发展有深远的负面影响。
基尼指数（Gini Coefficient）用于衡量社会贫富分化的程度。在0-100范围内，0表示每个人的收入相同，100表示只有一个人拥有所有收入。目前美国的基尼指数大约在48左右，表示进入经济不平等的范围。如果社会上存在严重的贫富分化，那么输家就会认为社会规则已经被赢家操纵，并且遵守社会规则不利于自身利益。伦敦经济学院2016年的一项研究发现，美国两个邻近社区之间的收入差距越大，富裕社区内的犯罪就越多。
经济不平等也许会困扰美国民众。但是，引起民众愤恨的是富人不公平地操纵社会使自己受益。ProPbulica报道的富人如何合法避税是个不公平操纵的例子。民众对Bill Gates或Jeff Bezos的巨大财富也许会感到嫉妒。但民众的愤恨是因为这个社会的潜规则剥夺了他们接受良好教育及改善生活的机会。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及世界大部分地区陷入经济衰退，美国的银行却获得了7000亿美元的救助而度过危机，银行家获得丰厚报酬。民众的不满并非来自于银行家的报酬，而是对他们把其金融冒险带来的危机转嫁给整个社会。“占领华尔街行动”及“百分之一”的提法表达了这种不满。财富分配不仅不平等，而且不公平。不满与愤恨产生于不公平对待，也是人类生活中最强大的力量之一，它的巨大能量对社会具有强大的破坏性。
参考：
https://www.propublica.org/article/the-secret-irs-files-trove-of-never-before-seen-records-reveal-how-the-wealthiest-avoid-income-tax
https://ips-dc.org/report-americas-wealth-dynasties-2021/
https://www.brookings.edu/wp-content/uploads/2019/11/201911_Brookings-Metro_Pressrelease_lowwageworkforce.pdf
https://hbr.org/2018/09/research-how-the-financial-crisis-drastically-increased-wealth-inequality-in-the-u-s
https://www.nytimes.com/2021/01/26/upshot/stocks-pandemic-inequality.html
https://www.forbes.com/sites/lcarrel/2020/04/29/rising-income-inequality-is-direct-result-of-campaign-finance-cases/?sh=32ea564b58ef
https://www.cbpp.org/research/federal-tax/fundamentally-flawed-2017-tax-law-largely-leaves-low-and-moderate-income
https://www.nytimes.com/2021/06/11/business/ceo-pay-compensation-stock.html
https://www.oecd.org/education/Education-at-a-Glance-2014.pdf
https://news.harvard.edu/gazette/story/2016/02/the-costs-of-inequality-educations-the-one-key-that-rules-them-all/
https://www2.ed.gov/about/reports/annual/2015report/agency-financial-report.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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