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坛】第一话:一人一故事之不传秘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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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黄豆(或者咸菜)的坛子,旧时几乎家家有。放进去原料,很久之后才打开,直到打开那一刻,都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有怎样的风味。
三黄和绿豆常常谈天说地,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会聊到哪里,在什么地方结束。
开始的时候不知道结束会怎样。
结束之前都不知道发生什么。
这些“不知道”,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像在思想的茂密丛林里,探险。
关于艺术,生活,疗愈,成长,社会,人,世界。
愿把其中一些浮光碎影,分享给你。
(某日,看完某场中美合拍电影&吐槽后~)
绿豆:中国的电影导演你喜欢哪几个人呢?
三黄:现在还在拍的就是姜文、徐皓峰……姜文和徐皓峰很像,你看他们都找廖凡。都很讲究。
豆:讲究是什么意思呢?
黄:所有的细节都很注意,不胡来,但同时又很天马行空。在细节上把控得很严,在整体上很洒脱。很多电影是在整体上飞不起来,在细节上却很洒脱——完全经不起推敲。
豆:这也是你对艺术的追求吗?
黄:我没有什么追求,我比较欣赏这样的人。
还有就是他们在很真诚地做东西。你看姜文,不管别人捧他也好,骂他也好,他就在做他的东西,也下了很大的功夫。到现在他做导演才拍了六部电影,头一部就拿了大奖。
《鬼子来了》获得2000年第53届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在国内是禁片未曾公映。
豆:你觉得你跟他有什么共鸣的地方呢?
黄:刚才讲到真诚,你看姜文,他看起来是很洒脱的一个人,但他拍的电影是很真诚的。他对很多东西很执着,他会把这么多政治隐喻的东西放进去,现在谁还会这样做呢?他的电影全都是政治隐喻,从头到尾,每一部都是。多危险啊,但他还是往里放。
豆:你觉得真诚是什么呢?
黄:就是把他相信的东西讲出来,把他最相信的东西讲出来,把他的心里话讲出来,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豆:做艺术的话,真诚有多重要呢?
黄:木心说,真诚最重要。我们其实几年前就想过这个问题,想来想去,觉得真诚最重要。我是最近才看到木心这个讲法的,哎,你看不同的人对这个问题有着同样的认识。而且我最近好几次看到一些顶尖的艺术家都这样说:艺术最重要的东西是真、诚。之前看到陈其钢的一个访谈里也这样说,艺术家的真诚是他内在的东西。
晚年木心
豆:之前我工作的那家机构有一次培训的时候,有一位大叔提到一个他当时在思考的问题。因为机构的一个价值观就是真诚嘛,authenticity,这个大叔就说,如果一个人在生活的某些方面真诚,某些方面没有做到真诚,那是怎样的一个状态呢?比方说,你在这个机构工作,这个机构的价值观是真诚,你在工作里面能做到真诚,可是你在其他方面,其他环境里,没有这个价值观的要求或束缚的时候,不一定能真诚,那算什么呢?这个人可以算真诚吗?
黄:绝对不是,那是表演,是假的。真诚就是一定是真的,是绝对的。但绝对的真诚,并不是他永远都在讲实话,永远在做某种壮烈牺牲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季羡林讲过这个问题,他老老实实地交代说:我至少不说假话。我不能保证说我把所有真话都讲出来,但我至少不说假话。这是真诚。
豆:一个一人一故事演员的真诚是什么呢?
黄:把他所感受到的东西呈现出来,不回避。有时候观众会否认一些东西,但他还是会按照自己感受到的东西去演。但这个东西也容易出错,因为你感受到的可能是你的评价。
豆:就是会有东西挡在中间。
黄:对,会歪曲。但如果你经常这样要求自己,反思自己的话,其实是可以搞清楚哪些东西是你臆想出来的,哪些东西是你感受到的,是真实的。是能够区别开的,能够判断的,而且这个判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差不多的。你感受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很多时候其他人也是有共鸣的。
豆:你会有不真诚的时候吗?
黄:我觉得就像季羡林讲的一样。我只能保证,不去骗别人。但我不能把所有一切都讲出来,这样很危险,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有的话我也是不讲的。但是我不会去骗别人,至少不会故意去用欺骗的方式伤害别人。也许有的时候也会在一些情况下,讲假话,但不是为了伤害别人去讲假话,而且尽量不去讲假话。
季羡林先生
豆:你说的是作为一个一人一故事演员还是作为一个人?
黄:做一个人。因为我觉得做人和做演员是一样的。只是你在舞台上是另外一种具体情境。在这个具体情境中也是一样,就是你明明感受到一些东西,但你不一定要演出来。如果你感受到的东西极其深,但你觉得演出来,可能会对别人造成刺激,那你可能会演得浅一点,或者给他换一个包装,但是你要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是为了保护观众。因为真的后面是要善良。那你就给他一点安全的缓冲。真是一个底色。
豆:你觉得是什么让很多人现在没有办法去做一个真实的人?
黄:怕付出代价。是一种恐惧,那个代价其实是我们没有付出过的。但在这个价值观中,我们是被这么教育长大的。会有很多声音跟你说:你别把什么都跟别人讲,会吃亏。我们长大之后会发现到处都在说:这个很敏感,不能说;那个很敏感,不能说。说真话就会被封杀,这成了我们的一种潜意识,社会不安全。
豆:就像有很多故事,也不能够被说出来。
黄:是的。
豆:刚才你说的是做一个人,那如果是作为一个一人一故事演员,会有什么去阻碍他真诚呢?
黄:也会有恐惧,会担心,担心你演的东西不对。如果演得不对,就会受到批判。这其实是一样的恐惧,为什么会恐惧?因为这个社会人际关系都不包容。如果你演错了,别人不止会说你理解错了,还会指责你。所以就会尽量按照保守的理解去诠释。
豆:保守的理解是什么样的?
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大家都是这样理解的。或者是某个价值观是这样的,应该照这样演。虽然有的时候明明感觉到他讲的话里藏了很多东西,但也选择不去把它展示出来,因为这样比较安全。
豆:所以这样其实也会影响到在艺术性方面的探索。
2015年信剧团在南锣鼓巷戏剧节演出《喊》
黄:肯定会影响。表演永远都在表面上。艺术是要揭穿东西的,而不是把一个东西原原本本拿出来,又放到这儿。艺术是要去一层层剥开,剥开的过程是会痛的。
豆:你自己是怎么去面对这些恐惧的呢?
黄:我没有恐惧。这个东西是天性中的,我天性中没有这些东西。我知道有些东西需要注意分寸,但我并不恐惧什么。我知道什么东西做到什么程度是安全的,在安全的范围内我尽量去做,尽量往前做。
豆:往前做的意思是什么呢?
黄:尽量地靠近。就像季羡林说的,不说假话。他的意思是,我的底线就放在这儿了,但凡能讲一句实话,我就讲一句实话。他谈的是在社会问题方面,但做艺术也是一样的,而且做艺术还可以走得更远一些,因为一般不涉及到大环境中这些具体的政治问题,所以也更容易走得深一些,因为你没有在评判社会,你在诠释这个人,诠释他的故事,相对来说更安全。一人一故事这个领域是一个相对安全的领域,这也是我为什么会选择这个领域。如果你去做社会变革的东西,你很难回避这些风险,没有办法回避,你都回避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但是在一人一故事里面,你可以在真实上走得很远。这是个体的。
豆:个体好像也没有办法脱离社会。
黄:但是能做的空间就会更大。每个人背后都是社会,但是从具体故事来看,社会好像又不存在。你通过这种潜移默化地演、看、做,会有很多东西在人内心生根。这些东西在很长远以后可以达成一种看不见的改变。就好像草长大长大,是可以把石头撬起来的,而有的草其实是一棵树。如果你拿一个榔头去砸那个石头,可能火星乱飞,手会震疼;树会把石头包起来,但可能需要几代人。
豆:如果你想象有这么一些想真诚,同时也带着恐惧与担心的人,想要来学习一人一故事,你会怎么跟他们相处呢?
黄:是很难的,非常难做。
2013年信剧团在“很多人的咖啡馆”演出《遇见》
豆:但我猜,剧团每个人,从开始,其实一直到现在,也多多少少都会有这些恐惧和担心。
黄:是啊,所以你看,花了这么多年才到现在的样子。而且是每个人本来在内在就有很宝贵的在坚守的东西,到现在才开始慢慢地有觉醒,有力量生长出来,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没有办法在很短的时间里带给别人什么。如果只有很短的机缘的话,可能就只能用你自己最大的真诚让别人感受到它的存在。
有时候我会看到之前参加过工作坊的人说,他们记得那些感受,记得那些包容的、温柔的、坚定的感受。也有可能有很多人有类似的感受,但没有讲出来。当然,他也可能会受到很多其他东西影响,但至少某些影响会种在那儿。就像我自己身上的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呢?其实也受很多其他人的影响,有身边的人,活着的人,也有很多已经不在世界上的人。那些东西透过文字传了很多年,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你会被有些东西感召,你会发现有些东西格外地让人亲近,格外地肝胆赤诚,这些东西会种进心里,慢慢又长出来新的东西。
禅宗以前讲“以心印心”,传的是心印。心印传的是什么呢?它其实就是一种感觉,把那种感觉传递下来了,接收到的人明白了,他自己就活了,就好像被点亮了。好像上帝吹一口气,它就活了。上帝(或者女娲)并没有教一套方法说你要如何去做,就是吹了一口气,让他活了。
豆:然后活出来的那个东西是他自己的。
黄:那是他自己的东西,也是在很本质层面相通的东西,看着是不一样的,但那口气是一样的。所以《一代宗师》里会说“凭一口气,点一盏灯”,那些话你听起来就是在讲这些东西,讲心印如何往下传。这些东西在很多人心里秘密地传递着,是另外的一套体系。它不是知识的体系,是传心灯的体系,像密电码。
2018年7月21日绿豆访谈三黄
跟三黄玩戏剧
早鸟倒计时5日
看见我们的人生丨信剧团2018暑期一人一故事基础工作坊招募(8月24-26日,非国际认证)
供稿/编辑丨绿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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