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让多吉｜救救被《变形计》诽谤的留守儿童
一档从英国第四频道《Wife Swap》（换妻）模仿而来的湖南卫视真人秀节目《变形计》，节目的开始和结尾设计煽情，不同阶级主人公身份调换，矛盾突出，情节跌宕起伏，赚足了电视机前观众的眼泪。最近有媒体跟踪报道了那些参与该节目录制的孩子台前幕后的故事，而这里面充满了谎言(《智族G Q》2015年8月号)。
据2014年1月20日播出的《变形计》第二期《母爱的呼唤》城市主人公施宁杰介绍，为了拍摄那期节目，节目组唆使施宁杰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以展示其叛逆的能力。更荒唐的是施宁杰说，录制《变形计－母亲的呼喊》最感动他的是“节目组有位大哥人很好，节目拍完回到长沙，他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饥渴，请我去嫖了个娼”，施宁杰当时还不满十八岁。
《变形计》的宣传稿，因为这样的“诽谤”王红林觉得在当地都没法读书了。
按照施宁杰的说法，他在农村踢飞凳子、踹烂桌子，最后找来锤子，“乒乒乓乓”把家里的桌椅砸了个稀巴烂，这些情节都是剧组用不准回家、不准吃饭、不准打电话等各种“很贱”的办法逼出来的。这些被“逼”出来的情节，在播出的节目中被导演剪辑成“施宁杰为劝说9岁的王红林给遗弃她的妈妈见面不成而发怒“，节目播出时的画外音是：“这个在生活中一直顺风顺水、总是能心想事成的富二代，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片好心，怎么老是碰壁。”
诚信社会的一个基础是人与人之间不要撒谎，一个谎话连篇的社会哪里能有社会诚信可言。根据媒体报道《变形计》所使用的是世界上最不容易被识别的谎言制造方式，用数据、用故事、用编辑的手法撒谎，这种方法在一百多年前的西方曾经被政客和学者发展成一个技术活儿，而借鉴于英国电视节目的《变形计》更是把它用得炉火纯青。
这种把一个人最极端、最恶意的语言行为与一个人最温情、最自责的一面剪辑结合的办法，在近年来国内很多电视节目中流行。谎言后面的编排逻辑是首先挑选那些最值得观众认同的原则，譬如：施宁杰希望王红林母女相互谅解，然后再配合上观众还可以容忍的恶劣行为进行“巧妙结合”，制造一个在这个社会上并不存在的”怪物“来满足观众的口味。这种制造方法为什么一百多年前就被西方政客和不良学者使用，就是因为看上去比无中生有的假话、含糊其词的谎言更具有“真实性”，更容易欺骗社会公众。
康德说：谎言最大的问题是“一个人对自己尊严的放弃，和自杀一样可怕，后者毁灭的是肉体，前者毁灭的是道德“。对于社会而言，谎言最大的伤害是人与人之间变得不再信任，回想这些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到了“老人倒地不敢扶”的地步，可以说类似《变形计》这样的节目真是“功不可没”。
谁是谎言最大的受害者？被《变形计》欺骗的不仅仅是参与节目的孩子，更有电视机前的观众。当这些被谎言伤害的孩子长大成人的时候，这一段经历最终腐蚀的是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采访中记者已经发现，被《变形计》剧组造假成“娇气”女孩的王红林一提到拍摄的经历，“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声音也小下去，最后只剩下沉默”。
根据王红林的回忆，节目拍摄中的一天，正在午睡的王红林突然被节目组叫醒，节目组安排了一位男孩子帮她洗脚。当年才9岁的王红林当时没在意，但后来她发现，节目播出后网上对她骂声一片——“娇气”、“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甚至《变形计》官方出版的书籍也这样记录：“来到城市后，王红林的改变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居然变得娇气了！她不仅对年长的孩子颐指气使，还让他给自己洗脚。”
看到这一段采访，我们不得不感叹《变形计》剧组为了收视率，全然不顾联合国、国际新闻工作者联合会发布的《儿童权利公约》、《儿童权利与媒体》、《新闻工作者的指导原则》和《儿童报道的新闻道德规范》等相关文件中关于儿童采访的最基本原则——“保护他们远离伤害和报复（包括潜在性的伤害和报复）”、“不能让儿童“做戏”等等。《变形计》剧组不仅违背这些世界公认的儿童权益保护原则，甚至还违背了基本的人伦道德，对参与节目拍摄的9岁女童王红林进行诽谤，节目组在官方出版的说王红林让别人给她“洗脚”。
面对没有底线的谎言与诽谤，《变形计》节目组的李哲承认这是《变形计》常用的手法，是为了让平淡的纪录变得波澜壮阔，他们把这个“变态”的、违反《新闻工作者的指导原则》和《儿童报道的新闻道德规范》等基本原则的行为美化为“新生态纪录片”，他们说：纪录片的逻辑是生活逻辑，真人秀的逻辑是戏剧逻辑。为了戏剧逻辑，节目组必须对环境进行干预，给参与者设计任务。
面对《变形计》节目组这样的“解释”，我们只能说他们为了“收视率”已经没有任何社会责任可言，他们不知道这些充满谎言的节目不仅伤害着参与节目拍摄的儿童，更是伤害着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家庭生活、友谊、教育这些需要持续发展的社会关系。好比一个班里，因为有人做了坏事撒谎不承认，那么老师就需要避开学生暗中观察，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信任关系就结束了。而当做坏事的人发现被暗中观察后，他们又开始做得更加隐蔽，老师又需要用更加更加隐蔽的手段来观察学生，这样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坦率的关系不存在了，整个学校弥漫的是监狱的气氛，信任的空气被排除干净，现在社会突出的“上访”与“截访”问题，和这个学校的例子就是异曲同工的关系。
《变形计》撒谎、造假的问题不是孤立的现象，是中国社会今天存在的普遍问题，也是这个社会缺少诚信，“老人倒了扶不起”的根本原因。《变形计》剧组为了节目好看，挑逗孩子人性中恶的一面，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谴责？ 保护儿童的基本权利不受到伤害是全世界文明国家的的共识，也是人类文明需要承担的责任，为此联合国和国际新闻工作者联合会制定了那么多约束性文件来推动和解决儿童权利保护，为什么拥有三十三个儿童权益保护行政机构的中国，就没有一个机构站出来为孩子说话？难道因为如日中天的湖南卫视惹不得么？难道我们都是一群懦弱的人？同样也要问《变形计》的节目组，对这些留守儿童，你们不帮助也就罢了，你们还要让儿童造假“演戏”，继而利用自身的媒体霸权来诽谤穷困人家留守女童的品格，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斯文，你们还有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良知，难道你们为了收视率就可以置社会责任与人伦于不顾么？
＝《南方都市报》2015年8月10日 才让多吉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