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健｜不看“事实”只管“感动”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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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16年9月20日，网易和财新杂志同时起底中国“首善”陈光标，网易发文是《切胃减肥背后的陈光标：业务瘫痪债务缠身》，财新发文是《特稿|陈光标：“首善”还是“首骗”？》。文中提到“汶川地震”如何安排表演，如何在后续的慈善活动中造假注水，如何打着“爱国”的幌子在《纽约时报》丢人现眼，如何借“高官”之名“狐假虎威”从丁书苗等人手里“敲诈捐款”作秀，善款最终不知去向。
陈光标曾经对记者说：“我叫它上国际头条它就上国际头条，叫它上国内头条它就上国内头条，上头条就是我说了算。”陈光标深知，吃瓜群众只想要看热闹的事情几乎天天都会在中国发生，只要把事情搞得够离奇，中国最不缺的就是看客。
2011年，陈光标在湖南卫视《背后的故事》节目中，承诺给“发钱拍照”的云南盈江拉勐村捐建一所光彩希望小学，三年过去了，陈光标连瓦都没有给学校买一片。
后来，拉勐村代表金小四在另外一个电视节目当面质疑陈光标，陈光标像得了健忘症一样说：“我不是说盈江，我是说鹭江。鹭江的小学已经建好了，你要照片我可以提供给你。你马上给湖南卫视那个节目调过来，如果我说的是盈江，两个月之内我立马把希望小学建好。”陈光标的回答让农村来的金小四有点蒙：“那很抱歉，可能是老百姓的误解。”
把湖南卫视节目调出来看一看不就知道陈光标是不是在演戏，可惜，电视台的节目本来就是一场“不看“事实”只管“感动”的戏，哪有“揭短”同行的道理，何况，观众也只是为了看热闹，没有人愿意去了解事实、了解真相。群众，尤其是中国的群众，永远是“热闹”的看客，他们无所谓陈光标是否无耻，他们只管自己看得愉快，更何况电视频道一换，这些看客连自己为什么愉快都忘得一干二净。
鲁迅说“ 对于这样的群众没有法，只好使他们无戏可看倒是疗救”，可是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愿意“演戏”的“陈光标”和更多的愿意“跑龙套”的群众。
这些年，我在《新京报》、《南方都市报》、《澎拜新闻》等多家媒体写过数篇评论，针对陈光标的“暴力慈善”、“诈骗慈善”、“戏剧慈善”表达我的想法。不少看客“入戏”太深，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观众还是演员，他们总是在我的评论后面跟帖说：“陈总肯定比那些贪官强，他花自己的钱。”（哈哈，陈总是骗丁书苗之流的钱），“陈光标在地震时捐了大量的财力人力和物力起码比那些嘴上坏他的人强千万倍！挺他！！”（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戏而已），“说别人自己先行善后再说！！支持标哥行善给底层民众”（不是所有做善事的人都会愿意说。），“写文章的人,你做了多少慈善?扪心自问,你的文章不愧良心吗?”（良心不是挂在嘴上的，做事不是站在台上的）。
全国道德模范陈光标的事情并不复杂，无非是“捐资建学校靠嘴说；给慈善机构的捐赠，捐一次说多少次，或者由其自行执行，慈善机构拒绝为其出具发票背书；他多次直接发放现金的公开作秀，实质金额大量注水，而且涉嫌违法募资；而他号称捐建的公共设施，经财新记者查证，曾经或一直为其自用并牟利。”陈光标这样的“演员”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装睡的看客，你用高音喇叭也唤不醒，他们觉得，安安分分睡觉肯定比呐喊安全。
很多看似糊涂的看客都知道，有头有脑的人导演着这个剧场的各个环节，剩下的群众能选择的是要么做演员，要么做看客。在这里，导演活得最滋润，演员次之，然后看客，其中，主动从看客中跳到台上跑龙套的群众，这才是真正无药可救的人。
这个世界不是陈光标太坏，而是看客太多，看客越是感动，陈光标就越多。
二
无事的看客不仅无可救药，也是在作恶造孽。
元朝的时候，有人去天目山向高僧中峰和尚讨教，为什么某些行善的人，子孙不兴旺？而某些作恶的，他的家反倒发达得很？
中峰和尚说，那你们说说什么是恶？什么是善？
有人说：骂人，打人是恶；恭敬人，用礼貌待人是善。
还有人说：贪财，乱要钱是恶；不贪财，清清白白守正道，是善。
中峰和尚等大家把平时看到的种种善恶都讲完后说：不一定你们是全对？
中峰和尚说：平常人太注重“看戏”，不注重看事实，常常把善行看成恶，把恶行看成善。做事情，旁人也能获利的事是善，做事情，只对自己有利的事是恶；若做一个事情是为了利他，哪怕是骂人、打人也是善；只要是从利己出发，恭敬人、表扬别人，也都是恶。
一人做事，从良心出发的善行，是真；假模假式作样子的是恶，是假。上上的善是“假私济公”，为善不求报答，不露痕迹，表面上看在做利己的事，事实上却帮助了更多的人。是善是恶的事情，正确的判断都需要自己仔细观察，这一点对缺少批评精神的中国人是最难的。太多的人是玻璃心，只要有人指出他的不对，他就是觉得自己人生受辱尊严受损，就要条件反射地对抗和厌恶。殊不知，真正的人生受辱、尊严受损是被利用为工具，被导演安排为看客或者是跑龙套。
一个行为的道德价值并不是由随之而来的结果所构成，而是由这一行为的意图所构成，人之行动最重要的是动机，康德的这一说法和佛家的善恶观高度的一致。佛家对真善与伪善的辨别，是从“善行”背后的动机去观察，而非只看一个人表面上做了什么。
正念与正行是说做事的出发点正了，行为自然也会正。一手贪污腐败，一手扶贫济困，表面上说是为了行善，私底下却求福报弥补过错、用爱搭桥结交权贵，帮助其权钱交易持续不断；也有人病魔缠身，癌症晚期才想起来买虫鱼鸟兽放生，其发心并非慈悲无为，而是期盼疾病康复，这些都不能算作善。
三
在看客中间经常会有两种耳语，一种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不说，说了得罪人”，彼此鼓励一起做沉默的看客；一种是“说得太好了，我们都喜欢”，这是拉明白人下水，把明白人往舞台上推，自己搬着小凳子等围观。
鲁迅在《药》中记录了看客们对砍头同胞们的漠然，甚至冷嘲热讽，看客瞧见幕布下的马脚也不说，看客自己心里也苦也害怕。此时此刻，他们对“看戏规则”的畏惧已超过了对生命同情的本能，他们心惊胆战地只想着一件事——“活着”。
看客的冷漠是从人性之恶中长出来的毒草，每个人身上都有孕育它的土壤。你可能在陈光标的事情上在呐喊，但是你可能在别的事情上更冷漠。在生活中，很多看客都是既冷漠又热心，既愚昧又精明。
在生活中，演员和看客永远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只要那里一发生天灾，你就能看到五颜六色的人打救灾的旗号，不惜自掏腰包也要奔袭千百里去灾区看看，到灾区打听的最多的是“哪里灾情最重？”、“死人了么？”听说没死，他们嘴里回答“保重、保重”，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一脸的失望：没死人怎么救援呀？
这就是哪里有灾难，哪里就有陈光标，即便是远渡东洋，他也不嫌弃路途遥远。
看客的伪善和撒谎一样不应该被社会所容忍，就像山寨手机会使人去怀疑正品手机的质量，伪善会让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互助陷于被怀疑、被拒绝、被调侃之中。所有真正的公益慈善都要远离伪善，如同所有真诚的人都痛恨“唯一的正确答案”。
给伪善者“抬轿子”的看客，都属于不看“事实”只管“感动”的伪证者，说“最起码陈光标没贪、没腐、没偷、没抢、没奸、没诈”这些话，都是看客们庄重而严肃的“证词”，做“伪证”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都是人德性中最邪恶的行为。
对于导演、演员、看客而言，大家都只是在演戏、看戏，既然是这样，剧情当然越热闹越好。陈光标跑了那么多次灾区只为热闹一场，就算感动了中国，也不会感动他自己。在很多看客心中，一个人可以潦倒，但绝不能没有牛逼的谈资，“操，当年标哥在汶川挖人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他们自然而然地看着热闹，并在某些催化剂的作用下，蜕变为打砸日系车的群众，盯着别人吃不吃肯德基的网友。
看客们，大部分生活在社会的下风口，日子无聊早已麻木不仁，只要没有波及自己的风浪，简直是太平盛世皇恩浩荡；自己的命是根草，外人的命自然也更是一个根草，他们眼里只有抽象的好人坏人。人性是什么，道德是什么，能当饭票么？关我屁事？
真善不是要消灭私心，而是在追求一种大格局下的社会共赢，每个人行动的时候都会“将心比心”，把同在一片蓝天下的兄弟同胞视为一个个体，才会让这个社会的人与人之间更加容易沟通，更加容易互信。
在这个跌宕起伏的时代里，导演、演员和看客永远都是互换的角色，当你处于“弱势”的时候，你就应该祈祷，我需要一个真正帮助我的善者，而不是拿着我去赚钱、赚名声，求关注，求点赞的陈光标，即便是你姓赵，你死后也需要人送进焚尸炉，你希望推你进去的那个人是真心悲切呢，还是脸上留着泪，心里骂着娘？
（编辑：安博）
有益才说，我是周健，曾用名才让多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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